《在逃途中捡到了朝廷钦犯》 第1章 《在逃途中捡到了朝廷钦犯》作者:九光杏【完结】 本书简介: 生辰宴结束后的深夜,长安闻名的少年画师云星起决定不干了。 他要逃离风月名利场,去山林草野间透透气。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总会出现一点小意外。 进入大漠客栈,捡到一个垂死之人。 垂死之人浑身是血,仍哑着嗓子调戏:“美人,跟我走,好不好?” 云星起:......我谢谢你,人在沙漠,你快死了,走去哪?赶着去投胎吗? 不曾想,之后躲避江湖厮杀、破除山村冥婚、搜寻长生太岁......麻烦事一件比一件大,对方依旧在身边保护他。 直到几次意外,他才知道原来初见不是一时兴起,是预谋开端。 - 皇宫窃宝一案发生于众目睽睽之下,轻功了得的燕南度赫然在追捕名单行列。 东西不是他偷的,他人是要时不时被不知哪里蹦出来的官兵抓捕,几次三番逃脱,竟让他得遇美人。 然而美人身份不简单,貌似不单单是个普通前宫廷画师,装作不经意间询问:“你以前和‘侯观容’接触过吗?” 那位一鸣惊人惊才绝艳、拜入当朝天子门下的少年画师。 云星起内里心虚表面自然,“当然认识,我俩同僚,他长得帅画得好,评价过我的画颇有几分他的风采。” 夸得自己脸不红心不跳,怎么不认识了,侯观容是从前在长安的他。 - 少年意气画师攻x白切黑江湖侠客受 阅读指南: 1.云星起是攻,年下,攻处于成长末期,身高会长,受比攻更高,体力上是弱强。 2.前期受追攻,受宠攻,后期攻会回箭头,互宠,感情线极其慢热。 3.大概是一篇古代架空背景公路文,武侠江湖x志怪奇谈x朝堂博弈。 4.第一次写长篇,写得不好的地方还望见谅(双手合十)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成长 古代幻想 轻松 公路文 主角视角云星起互动配角燕南度 其它:古代公路文,受追攻 一句话简介:一起逃就一起逃,你别扒拉我 立意:不负韶华行且知 第1章 进错地方了 要命,好像进错地方了。 这是云星起随镖师大部队进入河洛客栈蹦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客栈里坐着的人三五成群,人均身上带刀,看他们的眼里噙着杀气。 瞧得云星起眉头一皱,退至众人身后。 俗话说得好,来都来了,再出去得在外头沙漠戈壁滩上安营扎寨一宿。 他们已经不知道风餐露宿了多少个日子,实在是不想再睡在硬邦邦的地面上。 不怕,虽然他不会武功,但镖师队伍里最不缺会武功的人。 身为一位平平无奇年少成名的前宫廷画师,云星起是在半年前悄悄辞官离京的。 离家已有两三年之久,因而此行所为回家,奈何一路风景太美,美食太多,绊住了他的脚。 在一间茶楼休整,顺便重新规划一下回家路线时,无意间听见一位说书人说在沙漠深处有人曾瞧见过龙。 说是在北边沙漠腹地,有一座山叫钟山,有一条龙叫触龙,龙是赤色的,身长千里,是钟山的守护神。 故事大体是一个旅客途径钟山偶遇触龙,机缘巧合下帮了一把神龙,就此得到数不尽的财宝下半辈子不用愁的传统玄幻故事。 发不发财的,没放在心上,去沙漠寻钟山能瞧见龙,云星起是听进心里去,并且狠狠被说心动了。 回家路线硬生生被他改道去了边塞沙漠。 等真到了边塞驿站,放眼远望,黄沙满天,无穷无尽,瞧不见一抹绿色,好似人进去了,再无法出来。 一丝退缩之意,此时才从他心底萌生。 犹豫之际,一支打算穿越沙漠去往外域某国送货的镖师队伍进入了驿站。 旁听到他们目的地的云星起主动上前攀谈,表示可不可以捎带上他,钱可以商量。 镖队里的人面面相觑,或许是心善,或许是他给的钱实在可观,最后竟真的带上了他这个一心去沙漠观光旅游的累赘。 “砰!”地一声巨响,一把样式古朴重量可观的剑被重重地拍在桌案上,是镖队镖头的剑。 “掌柜的,来人了还不出来迎接!” “哎呦喂,这是谁呀,火气这么大?” 一道窈窕身影从帘子后钻出,一女子凑到镖头面前,殷勤地用手中罗扇给他意思着扇了几下。 她笑着说:“我给您扇扇风,您先降降火。” 镖头皱眉推开女子,“你是这家店的掌柜?” “对,您可以称呼我罗掌柜。”被推开的罗掌柜脸上笑意未变。 “那好,罗掌柜,”镖头环视四周一圈,“给我们兄弟几个安排几间房。” “好、好,我马上给你们安排。” 她立即转头吩咐下去,顺道招呼店内伙计们去接待其他镖队成员。 看各位入座后,她再次询问,“客官,你们要吃些什么吗?” 见她面色和善,镖头板着的面孔稍霁,闻言瞧了瞧隔壁几桌。 发现他们吃得最多的是包子,伸手一指,“你店里的包子多是什么馅的?” 罗掌柜掩嘴一笑,“您这就问对了,是十香肉做的,新鲜得很,是我们店的特色招牌,外地想吃都吃不到。” 听见“十香肉”三字,云星起表情一变,在镖头快要答应的当口,扯了一下镖头衣角。 可能是给的钱实在太多,镖头对他这位来历不明的客人是有几分耐心在的。 一被扯,镖头闭嘴扭头看他,语气不善:“有什么事?” 以前,云星起听他云游四方的师父解释过什么是十香肉,他悄悄在其耳边告知了真相。 原有些恼火的镖头脸色瞬变,表情略带僵硬地转头对罗掌柜说: “包子就不用了,店内有其他菜品可点吗?” 扫视一圈周围,入目所及几乎全是包子,“实在是一路上吃面食吃腻了,想吃点别的。” 罗掌柜眼梢一挑,笑意未达眼底,“有的,早上刚杀的牛今晚上有剩,我待会去厨房看看够不够你们吃。” 说完这话,罗掌柜人不走,不动声色打量了一圈云星起,凑上前,悄声一句:“踟蹰山隅,不如河洛之水。” 不明所以的镖头:“你在说什么?” 摇了摇罗扇,直直看向云星起,“小公子,你说我在说什么?” 这话第一次听,少年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知道,你在念诗?”让他们给她评价评价吗难道? 不是,平白无故念诗干什么,表达作者的思乡之情 罗掌柜控制不住白了他一眼,念个鬼诗,这位小公子别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初见云星起,罗掌柜承认她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住了。 少年虽白纱遮脸,独露出一双圆溜溜的杏眼,却气度不凡,扎在镖队一群髯须大汉里,像是一个书生。 十有八九不是练武之人,近前一细察,确实不是。 不知为何会和一群常年累月走南闯北护镖的人混在一起。 要说凑巧,不会这么巧,恰好知道河洛客栈十香肉的真实来源。 稍冷静下来的罗掌柜暗暗寻思:怕不是一般人。 以上思绪俱发生在一刹那间,在对面两人眼里,不过是掌柜的盯着他们看了一会。 “小公子,你在你们队伍里是干什么的呀?瞧着”,她瞥了一眼镖头,“不像和其他人是一路的。” 她边说边走近几步,罗扇一挥,想借此扒拉开裹住云星起半张脸的白纱。 镖头有眼力见的握住罗掌柜捏着罗扇的手腕,阻止了她进一步动作,“掌柜的,不该管的事,你最好别管。” 罗掌柜佯装委屈道:“我想见见这位小公子的庐山真面目,都不行吗?” 极少走外域的镖头虽漏识十香肉,看人本事是在的。 要说掌柜单纯想看看少年的真面目,不信。 对于云星起的真实身份,他多少猜测过,第一次见面,以为对方是一位有点小钱闲得无聊的乞丐,后来觉得对方可能是个伪装成乞丐的某世家公子。 一路走来,倒不娇气,有能他干的事总会尽力上前来搭一把手。 今天是让他对少年的身份有了另一种猜想。 不过他向来是收一分钱做一份事,收了云星起的保护费,不会轻易让人出事。 他斩钉截铁拒绝道:“不行。” 罗掌柜冷哼一声抽回她的手,“轮不到你来说吧。” 扭头看向一旁的云星起,笑道,“小公子,你来说。” 他逃离京城后,一直培养赏识他的王爷回过味来,没少下令派人四处张贴印有他画像的追捕令。 偶然间,他瞧见过几回,画得十分写意,没一处和他相似的。 第2章 以防万一,数月下来,硬是不敢走官道,多走的是林间小路。 有的路走多了,人有时就看起来像个乞丐了。 好在最终平安无事到达驿站,稍稍打理后遇到了镖队一行人。 眨巴眨巴眼,对于露脸云星起觉得无所谓,他不可能一直在客栈里蒙脸生活。 而且他有自信,一般人凭画像认不出他。 另一大原因是,越往北边走,张贴追捕他的画像越少,到达驿站之前的几个城镇,他压根没在公告栏上看见过他的画像。 应该是王爷的势力尚且没有到达边远地区。 他利落地一把扯下遮脸白纱,露出一张白净的脸来,“给她看看,无事的。” 他皮肤白皙,五官精致,气质干净清纯,一露脸,顿时显得店内其他男性灰头土脸。 抬头和罗掌柜对视上,她的眼神一下变了,“小公子,你长得真好看,和这些人长得不一样了都。” 保持的距离被她刻意拉近,眼看又要挨近云星起,一把被镖头推开。 “别整这些没用的,快告诉我们房间在哪。” 不给她看云星起的脸,就是怕这种事,麻烦。 看他有人保护,罗掌柜有所顾忌,到底是收了心。 更多是瞧见了云星起的脸后,发现不是她有印象的那些人,可能是纯粹撞上了? 晚餐是真牛肉,至于为什么确定是真的,大家伙好歹是吃得出来的。 客栈厨房内剩的牛肉不多,各人算是勉强吃饱,队伍内有几人颇有微词,却也在回到房间得知真相后,老老实实去啃了剩下的干粮。 不好吃归不好吃,起码知根知底。 房间说是安排了,实际空房间不多,因此入住大多是三四人挤作一间。 连镖头住的都是三人间,唯有云星起入住了双人间。 不是因为他是花钱入队,是同住人是队内负责照看马匹的马夫。 马夫每日雷打不动早起晚睡照顾马,与队内其他人作息不一,身为唯一闲人的云星起荣幸地被安排和他住一间。 夜深人静,马夫整理好内务后得去马厩了,横竖无事的云星起和他一起去了。 河洛客栈是沙漠方圆三十里地唯一的一间客栈,马厩修得不小,镖队马匹也多。 二人各提一桶草料,占据着马厩的两头。 “嘶、嘶。” 把一束草料塞进石槽,一匹正面对云星起的马突然抬头对他咴咴叫了几声,好像在提醒他身后有什么。 今夜无月,除了旁边客栈窗口和马厩屋檐下散发出的莹莹烛火,再无其他光源。 转过身挺直腰看去,前方黑得像一团粘稠的墨水,隐隐约约有白茫茫的雾气萦绕其间。 凌冽冷风吹过,顺着云星起的领口钻入,激得他瑟缩一下,脑子被吹得清醒些许。 随后,他听见了。 在习以为常的虫鸣和马厩另一边马夫干活的摩挲声之外,一阵急促慌乱的响动传来,似是骏马在砂砾上奔驰。 月黑风高,荒无人烟,谁大晚上不睡觉,在沙漠里疲劳骑马? 嫌自己命大? 别赶路一天太累,出现幻听了? 甩了甩头,企图把杂音从脑子里甩出去。 声音依旧在响,并且越来越近了,向他而来。 云星起是一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好奇心驱使他放下草料桶,跨过栏杆,走出了马厩。 前方黑得离奇,光线好像在被吞噬。 取下悬挂在屋檐下的油灯,提灯往前走了几步。 凝固住的黑暗里,有悬浮的影子轮廓浮现。 声响逐渐清晰,轮廓愈加明显,当他终于看清是一匹疾驰而来的黑马,已经完全来不及躲。 黑马速度快得惊人,极速越过黑暗与光明的朦胧分界线,裹挟沙砾的血腥热气扑面而来。 吓得云星起急退数步,直到抵住栏杆退无可退。 提灯在慌乱中摔落在地,发出清脆碎裂声,灯油肆意流淌。 瞬息间,人僵着原地脑子一片空白,唯有瞳孔中的黑马向他逼近。 灯油携火趁他不注意,瞬息间攀爬上之前掉落在地的几根干草料。 微风一吹,一堆不大不小的火迅速燃起。 瞧见火光乍起,黑马嘶鸣一声,惊恐地立时拐弯,堪堪蹭着他的衣角滑地而出。 马翻倒在地,扬起一大片黄沙。 发出凄厉悲鸣的同时,一个黑衣人从马背上脱落。 几个连续翻滚,不偏不倚滚到了愣神中的云星起脚边不远。 待黄沙散去,回过神来,赶紧看看自己胳膊腿,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身体零部件都在,马厩附近着火了。 好在火不大,急急忙忙脱下外衣,连扑带踩地把火给灭了。 火没了,他长舒一口气,呼噜一把脸上的灰烬沙土,眼角余光猛地瞥见地上莫名其妙出现了个黑影。 吓得他一蹦,一脚差点踩上去。 快踩上去之前及时刹住脚,貌似是个人? 取下另一个完好的油灯,看清了,确实是个人。 一个满脸血污、江湖人士打扮的男人,大晚上穿身黑衣,生怕别人看得见。 这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摸着下巴皱眉寻思起来,一个念头陡然冒出: 等等,不是,这人碰瓷? 作者有话说: ---------------------- 第2章 初露本性 “嗖嗖——!” 箭矢破空穿身而过,浓重血腥味在唇舌间萦绕。 风沙啪啪打在脸上,像是一个个大耳刮子。 打得不慎腹部受伤的燕南度晕头转向,不知到底该去往何方。 日落西山,绵远沙丘与缥缈天际几乎融为一体,趴伏在马背上,背后是不知为何追捕他的朝廷官兵。 扭头怒骂几句,真是倒了大霉,一出驿站就被追。 追捕仿佛永无止境,吐出一口血,破罐子破摔,索性策马逃进了沙漠深处。 天色渐渐暗沉下去,身后追兵渐渐失去身影。 周边仅剩风声时,一股子疲惫感劈头盖脸般袭来。 不知该去往何方,亦不知前方有什么在等着他。 望着最后一缕金光隐没于沙丘后,他闭眼认命似地陷入了混沌黑暗。 意识在其中浮浮沉沉,四周好像有很多人在他身边说话,又好像只是幻觉。 声音忽远忽近,像是他母亲当年出嫁的唢呐。 断断续续,犹如一阵虚无缥缈的风。 突然,一道向上的力拉起他,多年习武直觉促使他睁开了眼。 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房间,他想直起上半身,腹部发麻,整个人直不起来。 多年习武经验让他下意识去摸腰间的刀,不在。 霎时,脑海中一面大鼓被锤响,震得他整个人瞬间清醒。 一个陌生人发出的细微动静,伴随窗外呼啸风声,传进他耳中。 眼下是夏季,或许时辰尚早,但外头早已是天光大亮。 陌生人高马尾,逆光而坐,大概是看他醒了,放下手中之物起身向他走来。 来人乌黑顺滑的长发垂落在腰际,白光透窗而来,给人渡上了一层柔和光晕。 二人对视瞬间,燕南度心头一跳,以为瞧见了天上派来接他的仙子。 仙子面白如玉,乌发如瀑,精致脸庞上是一双恍若星子落入其中的杏眼。 睫毛细长浓密,眼底带一抹盈盈水光,衬得像是一泓月夜下的沙漠清泉。 周身光晕虚幻,让人觉得他难以触摸,好像得到他是一种妄想。 一刹那间,燕南度心底涌起一股冲动,一种想要伸手拉仙子落入凡尘的冲动。 手随心动,在对方弯腰靠近他的那一刻,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手捏住了仙子的下巴。 “美人,你跟我走,好不好?” 本想俯身询问苏醒过来的男人伤势如何的云星起,顿时没了关心的想法。 双手撑在床边,就着被男人捏住下巴的动作,打趣道:“兄弟,你说说,你这样,我能跟你走去哪?” 躺在床上起不来,四周又全是沙漠,能走? 他凑近来一说话,燕南度明白是自己误会了。 哪是什么天上仙子,分明是一位长相干净好看的少年人。 想来不过十八九岁,脸上稚气未脱,蓬勃与朝气扑面而来。 他收回手轻笑了一下,“你的意思是,等我身体痊愈了,跟我走?” 其实第一眼认清对方是一个人,云星起第一念头是碰瓷,第二念头是现在跑来得及不。 他与人无冤无仇,莫名其妙从暗夜里窜出,差点撞到他不说,偏偏摔在他脚边。 也是他好奇心强,好死不死从马厩里出来看。 不出来,不就不会撞上对方了 不对,即使他不走出马厩,之前听声,马是向着这片来的,到时候估计第一个看见的人依然是他。 第3章 蹲在原地纠结半天,地上昏迷的男人一动不动的,不会是已经...... 探了探鼻息,好险,是活着的。 活着的,是不是应该搭把手,救一下? 可他一个人压根抬不动对方,把人放这里算了,等之后巡视的客栈伙计发现? “小云兄弟,你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想法一出,远处的马夫突然出声。 得了,有人来帮他搬人了。 应了一声的云星起和随后赶来的马夫说明了情况。 马夫是个好心人,商量后,两人一个抬脚一个抬手,把人抬进了他俩的房间。 一路走来竟没遇到其他人,平安无事抬回了房。 救了人得负责,他俩又忙忙碌碌半个晚上,给治伤擦药的。 大清早一醒,马夫不辞辛苦地去喂马了。 云星起醒来,左右睡不着,吃早餐又太早,干脆留在房内画画,顺便观察一下昨晚陌生人的情况。 没想到,一大早被人给调戏了一番。 男人收回手后,他故意用了些力道拍了拍床上人的腹部,“你还是好好养伤吧。” 说完,转身推门而出。 看人消失在门后,在人前装作若无其事的燕南度捂住腹部露出咬牙切齿的表情。 好像,不小心把人给惹恼了。 云星起下楼是吃早餐去了,待他吃饱喝足,想起楼上有个伤患。 本想让店伙计送上去,一寻思,一晚上房内多出个陌生人不好解释。 只得他去送了。 端着餐盘一推开门,房内披衣站立的黑衣人闻声望向他。 这是他自深夜救下人后,第一次看清对方的脸。 男人五官深邃凌冽,眼眸狭长,眼珠颜色浅淡,里头的光却深沉得很。 发色不似中原人一般乌黑,有几分西域人的浅棕,抿嘴不笑抬头看人时,像是一匹孤狼,总而言之看起来有点凶。 但云星起是什么人,从前在京城可得到过当朝天子的亲自接见,那阵仗比现在吓人多了。 “你起来得挺快。” 面不改色的云星起嘴上边关心对方边端起餐盘往里走。 越走,他看人的视线逐渐抬高。 昨晚是隐隐察觉到人有些长,和马夫抬人上楼卡拐角卡了半天上不去。 白日里人一站起来,发现是真高啊。 最终餐盘放在了屋内桌子上离人最远的一个位置。 谁叫他内里是个识时务者为俊杰的人,在长得凶的人面前多少得怂一点。 而且,马夫不在,房间不大,人要发难,躲没处躲。 不知他内心想法的男人笑了一下,脸上的冷硬似被微风融化了些许,“是你救了我。”是陈述句。 听人说是他救了他,云星起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你昨晚突然摔在我面前,我看见了,肯定是会救的。” 虽然一开始是不想救,但结果不是救了。 再说了,他的床比马夫的大,人是和他一晚上睡一张床的。 这份恩情,云星起是理不直气也壮的承下了。 “不过,另有一个人也出力救了你,他有事,起来得早。”当然,人不是他一个人救的。 低头凝视着餐盘上的白粥,男人感谢道:“辛苦你了,”顿了顿,“另一个人麻烦你待会引荐一下,我想当面感谢他。” 房内安静片刻,他抬手握拳抵嘴轻咳一声,“早上是我多有得罪。” 刚醒脑子不清醒,不小心露出本性了。 摆摆手,云星起推开椅子坐下:“没事。” 被小小调戏了一下而已,他才不生气呢。 男人顺势坐在他对面,他弯腰的动作让云星起注意到他腹部的绷带。 “你的伤好这么快?” 男人点了点头:“不知你给我包扎用的什么药,除了早上刚醒有些发麻,现在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当然,不排除他本人身体素质极好的缘故。 他一坐下,顺手把一把刀放在桌子上,解释道:“我起来找一下我的刀。” 之前云星起给人治伤,男人腰间挂着的刀暂且搁置在他的木箱上,下意识的,他瞧了眼旁边的箱子。 不对,他的箱子有人动过? 猛地站起身走到箱子旁,一检查,确实有人动过他的箱子,内部的夹层被开了。 一眼看去不对劲完全是直觉作祟,能看出夹层被开,是因为一个记号。 有次他画画,不小心滴了一滴墨在夹板和箱子的接缝处,形成一个明显的圆圈污渍,现下一打开,墨滴不成型。 木箱用得久,墨迹褪色,晚上不仔细看一般看不出记号,大白天要显眼得多。 坐在桌边喝粥的燕南度一直看着救下自己的少年,先是站起一脸焦急地打开箱子一通鼓捣,后是强装镇静地合上。 可能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不见了。 粥很快喝完,他及时叫住躁动不安打算再次出门的少年。 “我叫燕南度,你叫什么?” 压下心头焦虑,在推开门的一刹那间,云星起回头扯出一个笑来,“云星起,我叫云星起。” 门扉合上,独留燕南度一人坐在桌前,在舌尖细细咀嚼他的名字。 行李箱夹层里放了什么一目了然,就一本通关文牒。 那伙人开了他的箱子,竟然什么都不偷? 借箱盖遮挡,他将夹层里的通关文牒藏进了袖子里。 眼下,放在行李箱里不安全,不如随身携带。 他离开房间,走在客栈楼梯上盘算起来。 是谁会偷摸去动他的行李? 随行多日,他清楚镖师队伍里的人大多不太关注他,客栈内的其他住客与他更无瓜葛。 难道是罗掌柜,因他识破十香肉本质,坏了她生意? 她是来探他的底细,抑或是纯粹给他个教训? 把袖子里的文牒揣进怀里,指尖摸到另一个硬硬的物件。 这两件东西对他来说可是宝贝,万万丢不得,当初夜逃京城,多亏有它们在。 没丢是好事,此事一出,河洛客栈是一刻待不得了。 一下楼,打眼看见大厅对门一桌坐着独自喝茶的镖师镖头连朔。 他一走近,连朔像是比他更急一般,强行拉人坐下。 低声询问:“你房内人是谁?” 满心满眼要走的云星起,被一个问题砸下来,一双圆眼不由地睁大,茫然下眨巴了两下。 “...谁?”,一下反应过来问的是燕南度,恍然大悟道:“他说他叫燕南度。” 名字一出,连朔皱眉寻思一阵,若隐若现有个印象,在哪里听说过来着? 他所属镖局在几年前的一次走镖中遭遇大创濒临倒闭,近一年方才逐渐恢复元气。 在此之前,他不过是局里一个武功尚好的边缘镖师,学的功夫是儿时拜的退役府衙武师,未曾在江湖上混过,前两年是赶鸭子上架做了镖头。 前几次走镖多是在熟悉的中原地区,没出什么岔子,这次为了多赚钱,接下了一单较为陌生的外域单子。 瞧连朔陷入沉默,云星起打断他的回忆道:“连镖头,别管他了,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客栈待不......” “我看,你们今天是走不了了。” 一个女声打断二人谈话,一瞧,是罗掌柜。 原是清晨大风转为了风暴袭来,客栈外时不时传来喧嚣风雨声,带有湿意的沙尘顺缝隙挤入屋内。 她优哉游哉摇着扇子向他们走来,见他们看她,自顾自拉开椅子和他们坐在一桌。 昨晚,是她亲自潜入无人的云星起房内,所为不过是探人底细。 翻出的一堆笔墨纸砚各色颜料不谈,重点是在木箱中发现个夹层。 里头仅有一本通关文牒,翻开来一看,不是一本普通的通关文牒,是朝廷皇室发放的文牒。 她人一出现,云星起到口的话慌忙咽了下去。 上下扫两眼坐对面的少年,罗掌柜:“小公子,着急走?” 云星起没接话,岔开话题:“罗掌柜,今天早上的早餐种类挺多的。” 人没搭话,她不恼火,温和回道:“毕竟你们远道而来,不容易。” 被人一举识破,自然没必要再强买强卖,今日早餐她特意吩咐多做了点普通的。 一看清文牒印章出自何处,吓得她立马把所有东西归回原位,飞也似的逃出了房间。 护镖队伍恐怕是一个伪装,一行人等实则是朝廷官兵,看行装,大概是领命送什么东西去西域某国。 领队之人,正是眼前的中年男人和小公子。 身份高贵些的,应该是小公子。 要不然,客栈房间紧张,其他人均是三四人住一间房,独他入住双人间。 和他住一起的人,表面上是马夫,八九不离十是专门负责保护他深藏不露的大内高手。 翻来覆去在床上思索半宿,她是越琢磨越真,越琢磨越吓人,对云星起一伙人是愈加恭敬起来。 第4章 这不,率先从他们的饮食开始改善。 瞧罗掌柜坐下半天不走,云星起打算跟连朔说的话实在是不好开口。 急得他抓耳挠腮坐立难安,瞧得罗掌柜明知故问,带着点使坏心思问道:“小公子,你怎么了,是床上的跳蚤咬了你吗?” 话音未落,轰然一声巨响在门口炸开。 作者有话说: ---------------------- 第3章 风雨来客 三人齐齐扭头看去,是一伙陌生人闯进客栈内。 他们冲开挡在大门前的桌椅板凳,凌乱风雨瞬间盈满整间客栈。 云星起坐的位置正对门口,被风刮一脸水的同时一眼看清他们的样貌。 人人头上戴一顶草帽,身上装扮不一,有人像书生,有人像游侠,有人像农夫。 不像一类人,偏偏走一起,是风雨太大,偶遇一起进客栈内避雨? 坐在门附近的人无不是被吹得满头满脸的水,运气好些的也湿了衣裳。 一时间,屋檐下响起一片高声咒骂,更有甚者直接拔出腰间佩刀,要唯他们是问。 罗掌柜一抹脸上的水,一拍桌子当即站起怒喝一声:“什么人?”一进来给她洗了把脸,把妆都洗花了。 领头闯入之人先发制人,凌冽目光自帽檐下直直向罗掌柜射来。 他的目光像蛇,阴暗湿冷,比旁边人拔出的刀更让人胆寒,让那人不自禁收刀归鞘。 被他一看,罗掌柜面上表情一僵,掏出手绢擦净了脸,愠怒化为笑脸扭身迎上去,“几位,来小店避雨的吗?” 一书生模样的人站出,他外貌平平,笑起来看不清眼中情绪。 书生:“掌柜的,店内有房间吗?” 罗掌柜点头,“有,你们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刚好大早上空出几间房,正好给你们安排了。” 昨天满客,今日一早先刮风后下雨,怎么有空房了?擦干脸的云星起听了心下直犯嘀咕。 书生本是想让罗掌柜亲自带路,她再三推辞说有账本要看,几番来往下,最终是一位店小二领他们一伙人上了楼。 走之前,领头人阴沉地瞥了罗掌柜一眼,坐在一边的路人云星起连带感受到了几分凶意。 罗掌柜站立良久,凝视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楼上拐角处,方才动身走了。 人一走远,云星起急忙扭头询问一旁的连朔:“怎么办,连镖头,我们真走不了了?” 连朔无奈地一耸肩,“你也看见了,外头这大风雨,强行走怕是货物不保。” 好了,眼下是真走不了了。 可客栈里头有心怀不轨之人,他实在是担心。 思绪万千,他抬头寻找起罗掌柜的身影,没想到她竟真如她所说,到柜台后面去看账本了。 店内伙计跑去了重新堵住大门,柜台周边无人,是一个好机会。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云星起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下壮胆,一撩衣袍起身走向柜台。 走至半途,有一位店伙计自仓库抱出一箱土豆,抬脚走向柜台后头的厨房。 经过云星起身边,一颗土豆掉落,骨碌碌滚到脚边。 顺势捡起,想递给对方时,发现人已经掀开门帘子走没了影。 瞧了瞧手中土豆,下次有机会再还回去吧。 收起土豆,大步迈向柜台,轻敲一下木制柜台,“罗掌柜,我有话和你说。” 听声音就知道是谁来找她,罗衣收起脸上细微焦虑换上她常用的笑脸,抬头询问:“小公子,有什么事情吗?” “罗掌柜,你的人是不是动了我的东西?”云星起刻意压低声音。 “当啷”一声清脆的摔落声,音量不大,听在在场二人耳里突兀得很。 是放在罗衣手边的罗扇被碰掉在地。 她心底骂了一句脏话,被这臭小子给炸出来了。 论平时,压根不会如此方寸大乱,怪只怪今日闯入几人。 一看便知他们是冲她而来,平日亏心事做得多,半夜鬼敲门都不知所为何事。 本是想假借翻账本回忆一番,被小公子给打搅了。 “小公子,万不可随意冤枉人,我们开门做生意的可是最守规矩的。” 笑着辩解一句后,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扇子。 借柜台遮掩,罗衣面露懊悔之色,表现未免失态,今日于她而言,是前有狼后有虎。 单一伙仇人上门,她能应付,偏偏中间朝廷进来插上一脚。 江湖人得罪得起,得罪朝廷,给她十个胆也不敢。 早知当初收敛着点来了。 等她直起腰,再次和云星起面对面,脸上照旧是笑意吟吟,手上捏着扇子顺便给自己扇了扇风。 对面的云星起看似不动声色,实则内心颇为惊讶,一个试手,真炸出鱼来了? 往日里的罗掌柜多以一副笑脸示人,几乎少见失态,反应这么大,真是她翻了他的东西? 待罗掌柜再次看向他,一个计划已在心中成形。 “罗掌柜,方便另找个地方谈谈吗?” 瞧少年神情严肃,罗衣脸上笑意缓缓收起,转身示意对方跟她走。 二人走至一处僻静角落,极其偶尔能听见外头喧嚣的风声。 “小公子,你要和我谈什么?” 云星起直接掏出一直藏在身上的通关文牒,打开来迅速在她眼前一晃而过收好。 负手而立一声厉喝响起:“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敢动我的东西!” 震声乍起,猜测一下成真,惊得罗衣心头一跳,杀心和服软同时浮现,刹那间,她选了后者。 对他动手,其他人不是吃素的。 她双膝一弯作势要跪下,被时刻关注她的云星起一把扶住。 “起来。” 垂眸的罗衣丝毫没有注意到云星起眼中不亚于她的惊讶。 下跪不成的罗衣诚惶诚恐福了福身,“是小的我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官爷。” 抬头悄悄瞧了眼面无表情的少年,接着为自己辩解道:“河洛客栈鱼龙混杂,此番行径不过是为讨口饭吃。” 河洛客栈的黑店本质,透过十香肉,云星起作为外人亦能窥见一二。 他独不清楚,为何罗掌柜会在一行人里偏偏盯上他。 早上和连镖头交流,对方是一点异常没察觉到的模样。 临时起意借通关文牒假冒朝廷,起初只是想赌一把。 没想到赌赢了,还赢很大。 他此番所为,很简单。 “那好,罗掌柜,我们队伍只是途径此地,你客栈究竟如何,说到底不归我们管。” 镖队不走,他一个人走也走不到哪去,不如顺势保下大伙,报答他们带他一个拖油瓶进沙漠。 “所以,小公子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河洛客栈如何和我们无关紧要,只希望你不要再来找我们的麻烦了。” 初见略显天真的少年此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居高临下颇有几分压迫感,闻言,罗衣点了点头。 待两人一前一后离去,一道黑影从屋檐上悄无声息地落下。 燕南度手中捏着一个木盒,站立原地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 下地喝粥后,他感觉好了不少,一时想起他的马玄采和马背上的行李。 他偏好黑色,座下马均为黑色,都叫一个名字——玄采。 目前的玄采是燕南度入赘西域贵族的好友所赠,汗血宝马血统极高,没它他活不到现在。 昨晚是如何进入房间的,没有一点印象,大抵不够光彩。 本打算开窗运轻功下楼,一打开窗,窗外雨夹沙吹了他一脸。 他老老实实关窗,收拾好被吹乱的房间,认命般走了正门。 不知为何,外头人少得离谱,一路走来,只遇上一个神情焦虑的店伙计,心不在焉地给他指了去马厩的路。 一踏进马厩,有一匹黑马从栏杆里伸出头,看着他高兴地叫了两声,是玄采。 上前检查一番,受了擦伤,有过治疗,应是昨晚救他之人顺手干的。 放下心顺鬓毛抚摸起来,马温顺地歪头蹭着他的手心,让他一眼瞧见挂在旁边木架上的马鞍。 鞍上缝有鞍袋,开口紧扣,没人动过。 解开扣子一摸索,摸出一个没上过漆的原木木盒。 木盒是他前几日参加好友西域婚宴归来,在驿站休整时意外碰见的老友奚自暂时交予他保管的。 奚自彼时说话颠三倒四,恍惚似梦呓,一个劲地告诉他,盒中之物能救他女儿一命。 对此他见怪不怪,奚自素有“疯人”之称,眼下是又犯病了。 他女儿,以前听他提起过,身体不好一直待在家中疗养。 里头的玩意若是能救他女儿,那确实得好好守住。 他把宝贝交给他,八九不离十是什么仇人找上了门,之前为救女儿,奚自没少做过招仇恨的事。 第5章 混江湖的,谁没几个仇人,他也有,没奚自多罢了。 珍重地接过木盒,和奚自刻意隔了段时间前后离开驿站,不曾想,一出驿站,“仇人”立即找上门来了。 一眼瞧出对方一伙人是朝廷官兵,他是死活想不起是何时得罪的他们。 有人追,他就跑,一路疲于逃命,行李零零散散遗失不少,木盒竟然还在。 好歹不负好友之托,他长叹一声,手捏木盒走出马厩。 一出马厩,一道熟悉的声音陡然从一个角落里传出。 音量刻意压低不少,能注意到多亏他耳力不错兼之熟悉。 稍待片刻,一个陌生女人轻声回应了一句。 好奇心乍起,他压下气息,运轻功跳到屋檐上,果然,是云星起和另一个他不认识的女人在交谈。 不知前面他们在聊些什么,女人好像是客栈掌柜,对云星起态度十分恭敬。 面对女人的云星起,是在房间内的燕南度不曾见过的样子。 像是一个出身名门的世家公子,不像他一早猜测的画师身份。 二人走后,听了后半程对话的燕南度落了地,他眯了眯眼琢磨起来。 第4章 午夜对峙 送走小公子后,罗衣脑中思绪混乱,趁早收拾行李逃走方为上策。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会去通知几个心腹伙计,那些人发难指不定就在今晚。 念头一起,她急忙回了房。 一推开房门,一股劲风袭来,吓得草木皆兵的她下意识抽出藏在扇骨里的小刀刺去。 身后木门在她一踏过门槛应声而关,两人在房内对打几招,一时间分不出高下。 罗衣敏锐地闻见血腥气,不是她的,她的刀没有刺中人,是来者的旧伤。 此人内力在她之上,两人对打落入僵局,多半是因对方身上的伤。 不欲与人大打出手的罗衣迅速拉开距离,“阁下,突然闯入所为何事?” 几番过招,她能察觉出来人未下死手,更像是在试探。 那么,不会是今早那一行人。 平静下来后,罗衣打眼瞧出对面是个陌生人。 她记忆力好,又多在客栈大厅柜台周围走动,眼前人绝对没有登记入住。 他是如何进来的,客栈内竟然没人通知她? 倒是站在一边的燕南度好像完全忘了方才和她打了一架,笑了一下,躬身作揖道: “无事,在下一时落脚于此,前来告知掌柜的一声。” 听得罗衣嘴角抽搐,不来柜台登记,跑来她房间告知? 好像是听见她心中腹诽,燕南度解释道:“在下不方便露面,掌柜身边人不少,本是想着在房内好说话。” 不曾想,一把锋利小刀迎面刺来,再不出手,妥妥破相。 好吧,是她心中有鬼,一个刺激,把暗器给抽出来了。 河洛客栈少不了要接待些亡命徒,罗衣是见怪不怪。 冷静后的罗衣仔细端详,发觉对面人长相英俊,不免生起亲近之意。 在此之前,有句话要问。 扇子半掩面,她凑近前去,轻声道:“踟蹰山隅,不如河洛之水。” 低头瞅她一眼,来人镇定回道:“浮长川忘返,夜耿耿不寐。” 对上了,对方是资历深的江湖中人。 一只手抬起,刚想顶住对面狼一样的眼神搭上肩膀,对方一个闪身躲过。 “你口中的小公子,他是什么人?” 被人避开,本有些微恼的罗衣听人问她小公子的事,脑子瞬间清醒过来。 他怎么知道她叫小公子‘小公子’,在暗地里偷听过? 什么时候,完全没有察觉到。 小公子是朝廷派来的,把他们的真实身份说出去...... “什么‘小公子’?”先装不知道看看。 狭长眼眸冷冷瞥了她一眼,里头的光凛冽至极,“和你躲起来交谈那位。” 是她想的人。 她开始审视起对面人来,想隐瞒的想法在看见对方腰间挂着的刀萎靡下来。 天高皇帝远,她不说,指不定下一刻刀就挂她脖子上了。 风雨在傍晚时分停了,天色昏暗,多着急走也得等到第二日清晨出发。 店内实在没有多余房间,今晚燕南度仍是和云星起、马夫同住一间房。 一个陌生人的突然出现,除了被连朔多提起一嘴,出乎意料的,竟未引起他人注意。 可能是河洛客栈南来北往的人太多云星起如是想到。 仅仅过去一个白天,燕南度是又能下地又能吃,除了走动间略有僵硬,真看不出他昨晚的惨状。 他之所以会昏倒在地,不单单是受伤,更多是他疲于奔命,力竭所致。 休整一日,体力恢复不少,除伤口处有承受范围内的疼痛感,他与平日里别无二致。 周边除河洛客栈外,再无其他人烟。 今夜月亮隐没在乌云背后,房内一斗油灯影影绰绰,勉强视物。 云星起走进房间,走到床铺前才发现地上多出了一个地铺。 昨夜里,与男人抵足而眠,睡得称不上多好。 主要是他,对方完全处于被动昏迷状态,没有任何意识。 本来,走在楼梯上,他尚在考虑今夜他们是否仍和昨晚一样睡。 未曾想,对方主动把睡眠问题给解决掉了。 虽然内心的真实想法是想自己一个人睡床,念在对方身负重伤,还是让给伤患吧。 可人趁他不在特意提前把地铺打好,不像是会睡床的。 于是他二话不说,出其不意利落地坐倒在地铺上,双手悠闲地往两边拍了拍。 “床铺得很好,现在归我了。” 坐在一旁椅子上一直看着他动作的燕南度略显讶异。 稍加揣测出少年好意,一脸好笑地上前去拉人。 “怎么归你了,这是我今晚要睡的地方。 男人力气大得惊人,将想硬靠体重赖下不动的云星起一把给拉了起来。 “你睡这,我睡哪......,哎?”瞬间被拉起身站直,他懵了。 他一脸没反应过来的懵懂把燕南度给逗笑了。 “你看,又归我了。” 不知是桌上油灯映照,亦或是别的什么,云星起白净的脸上飞速窜上一抹红。 “我就睡这,一路风餐露宿惯了,客栈床铺我睡不惯,今早上觉得身上痒痒的,掌柜的说我是被床上虱子咬了。” 一边就地再次躺倒在被褥上,一边抬起胳膊肘捂住半张脸。 得寸进尺似的,把一边的被子都拉过来抱住了。 一副死活不会让出床位的模样。 瞧得燕南度蹲下身,心下叹了口气,“既然你说床上有虱子,那我睡床上,你睡地上吧。” 拗不过他,到底是把地铺让出去了。 不知口中所述虱子是否属实,如若是真,他睡床上无妨。 多年习武行走江湖,锻造得他皮糙肉厚的,被虱子咬了多半没感觉。 窗外,雨停风不止。 狂风呼啸,不知经过何处,呜呜风声越听越似一群人在哀嚎。 早习以为常的云星起拥着被子躺在地铺上迷糊起来,或许真说对了,他睡地上睡惯了。 光怪陆离的梦走马观花般在他眼前一一闪过,沉溺在其中徜徉之际,一股巨力一把把他拽回了现实。 迷蒙着双眼,他模糊察觉出周围漆黑一片,啥都看不清。 他感觉一股温热的气息笼罩住他,周围灰尘扬起,有人将他牢牢护在了怀里。 炙热的呼吸吹拂他的发顶,眨眨眼,他脑子醒转过来,悄声问: “怎么了?” 燕南度没说话,要不是一起一伏的胸膛尚算急促,云星起快以为他是梦游又来占便宜了。 毕竟白日里调戏他的一幕历历在目。 不说话,看来眼下不是能发出动静的情况。 屋外隐隐传出各式铁器碰撞之声,有人在打架? “谁和谁在打架吗?” 他微仰起下巴,气息喷吐在背后人脖颈上,丝毫没注意到身后人不由自主地轻微颤抖。 平复了一下心情,燕南度轻嘘了一声,示意怀中人先别说话。 他今晚没怎么睡,屋外来来往往不少人,当门外楼下爆发冲突,剑戟声响起的刹那,他几乎是下意识翻下床,抱住少年滚进了床底。 不会是今天上午闯进客栈的那伙人吧...... 云星起心下思忖道。 是他们吗? 江湖之事云星起鲜少参与,动起手来,左不过是寻仇、看不顺眼。 罗掌柜的待人接物无可挑剔,那这伙人大抵是来寻仇的。 他猜对了,他们确实是寻仇的,来寻罗衣的仇。 河洛客栈是许多途径此地驻扎休憩旅人的唯一选择,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人是有进无出。 对外口径统一是着急赶路连夜离去,实则大多是肉身躺在了客栈地下的厨房案板上。 第6章 十香肉不过是以前黑店对人肉的叫法而已。 以前的罗衣较为谨慎,盯上的多是独自一人的旅客,渐渐的她胆子大起来,见衣着华贵人数低于一定数目的也会动手。 不仅得了肉,钱财收入也是直线上升。 长年累月下来,失踪人数可观,自是有人找上门来。 这不大风雨天人找上门来了,那时,风一吹雨一刮,论谁打眼一看,就知这伙人不简单。 燕南度没和那伙人撞上,但当他得知自己身处一家名叫“河洛”的客栈时,心里多少有数。 河洛客栈在江湖中,算是小有名气的一家黑店了。 外头什么动静云星起是一点没听见。 直到几只箭矢嗖嗖穿过大门打破了安静,有些深陷在泥土夯实的地板上,有些插进了头顶床铺上,力透床板,隐隐可见箭头。 吓得他不禁睁大了双眼,等了好一阵子,外面好似没了动静。 等等,和他睡一间房的马夫怎么不在? 不由他们多想,二人警惕地从床下爬出,缓缓推开门。 门外一片狼藉,微凉夜色萦绕若隐若现的血腥气。 “你们做事何必这么绝?” 连朔的声音在楼下响起。 走至护栏边一看,连朔带着几个他的人,马夫亦在其中,和其他两方人对峙着。 一方带头人是河洛客栈的罗掌柜,一方是今早闯进客栈的那一伙人。 话语一出,周边安静下来,两方人均看向连朔,没有说话。 随时间流逝,连朔脸上表情越来越难看,对面是打算要做绝了。 不是特意和罗掌柜说过别找他们麻烦? 倾身观察楼下人状况,云星起心中起伏不定。 罗衣站在烛火边缘,照例手拿罗扇,半个面容隐在黑暗中,看不真切。 难道眼下之事,不是罗掌柜能够阻止的? “他们估计是要赶尽杀绝。”一旁的燕南度适时说出自己的推测。 “为什么?” 云星起扭头看向他,他们压根不认识,彼此之间毫无瓜葛。 “怕他们做的事情走漏风声吧。”燕南度探身望了望下面,下面三方人马好像没有注意到他们,“想逃吗?我可以立马带你走。” “啊?”云星起懵了。 “不过我只能带你一个。”他的体质没好到仅过一天伤口愈合。 他明白了,意思是可以带他逃离这场莫名的纷争,下面的人是死是活不关他们事。 “毕竟看起来我们和这件事没什么关系。” 说来,他与连朔相识不久,没太多情义纠葛,单纯是雇佣关系。 他毕竟是队伍里捎带的,特殊情况下可以随时丢下他。 比如现在,镖师队伍大概已经抛下他了。 “怎么,你要救他们吗?” 看少年沉默不语,他随意说道。 虽说罗掌柜告知他,连朔一行人是朝廷派来的,身处其中的他认为不是。 或许是少年这边有什么东西,成功将罗衣误导了。 不然深夜时分,他们用暗号叫出马夫,没叫醒少年。 云星起手下意识摸了摸缝在里衣的暗袋,咬了咬牙,“我有一计,或许可以救下他们。” 木牌尖锐的一角透过布料刺中他的指尖,他暗下决心。 他不说话,转身向后退了数步,燕南度好整以暇回身手肘撑栏看他,他以为他是要回房收拾行李去。 对面少年走到房间门口停下,他回过身,一个起跑的姿势,眼睛亮得像是天上的星子一般,瞧得男人心头一跳:不好,他不会是要...... 迅疾风声掠过耳侧,他眼疾手快伸手去抓。 人离得太远、冲得太快,方形护栏抵住他腹部伤口,疼痛下动作停滞了一瞬。 衣角轻快飘逸地滑过指尖,徒劳地伸手一握,什么都没抓住。 少年从楼上跳下去了。 第5章 生死关头 云星起清楚,掺和进这件事会很麻烦,到底会是什么样的麻烦,或许不是目前的他能够预料到的。 但在他有救人机会的当下,让他袖手旁观,原谅他做不到。 风吹起鬓角碎发,他手撑栏杆义不容辞地跳下了楼,在快要落地时熟练地双手抱头护住要害,使巧劲在地上滚了几圈消力。 他是不会武功,可他儿时爬树摘果的本事在,这点高度伤不了他。 至于他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楼梯不走要跳楼,一是楼层较低,凭借以往经验,他跳下去很大可能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二是楼梯离他住的客房实在太远,他怕走楼梯过去会来不及。 三是,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能让他瞬间吸引全场人的目光,暂时不起冲突。 最后一圈,他单手撑地站起,竭力忽略周边人的惊呼,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看向躲在光影之间一脸惊愕的罗掌柜。 “罗掌柜,之前不是和你说过不要找我们麻烦的吗,这又是什么意思?” 罗衣收起惊讶之色,无奈一笑,跨进烛火之中,“小公子,不是我想找你们的麻烦。” 果然和猜测一致,云星起心领神会望向旁侧那伙打头的游侠。 此人相貌平平,看天上来客看他,脸上仍是毫无表情,嘴唇绷得紧紧的。 看样子,事情是不好谈了。 犹豫再三,他伸手进怀,对面人看他的动作,手握在剑柄上的力道重了几份。 衣服暗袋内木牌尖锐的边缘戳着云星起的手指,有些微痛,痛得他清醒了几分。 这样做,搞不好会暴露他的身份,入沙漠已久,与外界消息不通,不知王爷有没有还在派人追捕他。 扭头看向另一侧的连朔一行人,马夫也在他们当中。 他们看向少年,眼里多是惊讶,偶有部分人带有担忧。 例如连朔和马夫,不清楚他这个待在队伍里,偶尔帮忙做点杂活的闲人到底打算做些什么。 跳都跳下来了,住几日未见朝廷中人,不如赌一把。 当机立断,他掏出怀里令牌,上面赫然是一个“翎”字,是当朝唯一入京为官的翎王封号。 “我等是受当朝王爷翎王所托,护送至宝前往西域,你们竟敢找朝廷的麻烦?” 令牌自然是真的,王室令牌若是有人敢伪造,大抵是嫌自己命长了。 看见令牌,除罗衣外其余人等俱是一惊,游侠眼中寒光闪烁,似乎是在斟酌着什么。 他只是带人来找罗衣复仇而已,不欲与朝廷起冲突。 “你说你是奉朝廷命令护送至宝?” 犹豫之际,游侠背后站出一名书生模样的青年男子,书生眼睛细长,像是狐狸。 “当然。” 见对方一口承认,书生笑了笑,说道:“我之前特意差人去搜过你们的行李,里头尽是些中原常见的布匹陶瓷。” 他顿住,刻意走近云星起,“东西有价值是有价值,但是不至于需要朝廷派人护送吧?” 遇见这类心眼子多的人是云星起最烦的事,人一挨近他,他立即退后几步,语气不慌不忙:“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轻易被你们翻到。” 此时夜深露重,方才是一场打斗,难道是他们一入睡,这伙人就去搜了他们的行李?手脚是真快啊。 “那你不妨将宝贝拿出来给我们大家伙看看,放心,我们不抢朝廷的东西,只是想确定一下你说的是不是真话,否则,” 书生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不过是个冒充朝廷的小骗子,杀了你指不定还有赏金拿。” 闻言,云星起后脖颈一凉,看起来文绉绉一书生,说的话可实在不怎么温文儒雅。 一直靠在护栏上围观下面发展的燕南度饶有兴致地瞧着云星起噔噔噔跑上楼走到房间门口,不知他会从哪里拿出什么宝贝来。 见他看自己,云星起一挥手,“你也进来。” 燕南度指了指自己,有些无奈,摇摇头跟着进去了。 两人一进门,云星起立马锁上门,点上蜡烛,拉出自己的木箱,从里面一件一件取出画笔颜料。 “你打算做什么?”依靠在门边墙壁上的燕南度问道。 少年一手倒茶水研开颜料,一手展开画卷,画笔被他自己含在嘴里,暂时没空搭理燕南度。 一切准备就绪,取下嘴里画笔,云星起埋头在画卷上动作起来。 危急关头,他不会是在画画吧? 不清楚他在干什么的燕南度凑上前去,果然是在画画,画的貌似是一幅水墨山水图。 不会是摔了一下,摔到头了吧,靠他画的一幅画能蒙混过关? 他不是很相信。 “你先退开。” 云星起倒了一杯茶喝下,一口喷在画卷上,颜料晕染开,整幅画和之前看起来大相径庭,貌似是快要大功告成了。 燕南度不太懂画,实在不行他带云星起一个人跑不就行了,毕竟是他先救了他,他救他一命没有问题,何苦躲在房间里画画? 第7章 抹去嘴角一抹水渍,只差最后一步了,云星起扭头问道:“你有小刀没?” “...有。”仔细端详了对方一阵,确定他没有极端想法后,燕南度抽出腰间小刀递给了他。 平常不着急,云星起画三笔歇半天,能画个把月。 眼下生死存亡,他的手仿佛不是他的手,是被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一线希望捉住的一只手。 画速不知是提升了多少。 如果从专业的角度来看,这幅画有许多缺点,细节压根等于没有,但是这幅画不是要通过层层把关呈给皇帝看的。 大体画出他从前特有的画技,应该能骗过下面的人。 眼下差最后一步,他的印章。 严格意义上来说,不是他本名的印章,是“侯观容”的印章。 夜逃京城时,他念着再不回长安,再不用化名,回他的翠山,找他的师父师兄师姐去。 他不再是什么天子门生“侯观容”,是翠山出身的云星起。 当时他喝了点酒,月光溶溶,照得他情绪十分上头,走的时候拿了一大堆东西,后来要不用完了,要不丢了。 其中丢的东西里包括一枚刻有“侯观容”名字的白玉印章,出城后抛进了护城河里。 “侯观容”属于长安,他云星起不属于这里。 听见白玉落水扑通一声,少年人起快活极了,开心地跨着大包小包走在月色下,好像丢掉了所有包袱,像是一只翱翔于天的自由小鸟。 翌日他酒醒,心下略感后悔,万一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呢? 算了,到时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不想这些,想想走哪条路回家。 之前他捡到过一个掉在地上的土豆,一直没空还回去,回房后干脆放在桌子上,打算明天一早走的时候拿给店伙计。 不曾想用上了,他接过燕南度的小刀,切开土豆,选了一面规整的切面,在上面刻上了“侯观容”三个大字。 白玉印章的“侯观容”是他自己刻的,玉是王爷赏他的,当前没有王爷,没有白玉,拿个土豆来应付一下不是不行。 沾上朱砂的土豆印章带着“侯观容”三字印在了画卷左下角。 云星起俯身吹了一下未干的印迹,“完成了。” 拿蜡烛燎两遍画,尽快弄干颜料,他将画幅卷好,推开门准备出去。 燕南度狐疑:“这样能行?” 紧了紧握住画卷的手,他没有回头,义无反顾推开门走出房间:“不试试怎么知道。” 坐在大堂里的人注视着从上面房间下来的少年,注意到他拿在手上的画卷。 “哗啦”一声画卷打开,“此画由天才少年画师侯观容所作,原是收藏于国库之中,由皇帝下旨赠予西域大宛国国王。” 自夸自卖的话他是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一半真一半假。 把画一展开,有刺头叫喊道:“侯观容是谁,怎么他的画是个宝贝了?” 书生伸手拦住他,笑着对云星起说道: “侯观容,十八岁天才少年,靠一幅《遥迢山河卷》获得皇帝赏识,自此一鸣惊人,他的画如果是赠予西域国主,确实是值得朝廷专人护送。” 像这类夸奖,在京城酒桌上云星起不知听过多少,真的假的他从不会去刻意分辨,但从眼前人的语气里他能听出几分真来。 “那...这幅画也可能是伪造的!”之前的刺头仍是不服。 “不信的话,你们可以让你们这边识货的人来瞧瞧。” 闻言书生手拿烛台上前来仔细观摩了一阵,沉吟半响,“这画好似真是侯观容所作。” 得了对方模棱两可的回答后,云星起生怕对方看出端倪,立马将画幅卷起。 “这下你们信了?” 看样子,事情算是解决了,他们大概会放他和连朔一行人一马了...吧? 说是放下心头一块大石头,其实他内心多少没底。 “小公子,你把我们抓走去领赏吧,别让他们杀了我。” 手臂突然被人紧紧抓住,云星起扭头一看,是罗衣哀求地看向他。 罗衣原是一直沉默围观,看小公子他们要被另一伙人放过,她率先绷不住了。 被朝廷抓去坐牢,说不定她尚有一线生机,要是留她在此,大抵是死无葬身之地。 大不了赌一把,赌不赢也要把局势搅乱些。 “什么,你们的目标也是他们?”游侠那边有人站出来质问。 冤枉啊,什么“他们的目标”,他们的目标只有护送没多少价值的中原器物和去寻龙啊。 “不是,我们没......” 话未说完,一枚暗器自人群中飞射而出,打中他拿画卷的手腕。 他吃痛松手,画卷应声落地,随后他看见另一枚暗器凌空飞来,方向直指他的眉间。 昏暗烛火下,闪烁凌冽寒光的铁器在他的眼瞳里渐次放大,他看见了,却无法躲开。 作者有话说: ---------------------- 第6章 沙漠离别 “铛”地一声,在被风吹得忽隐忽现的烛火中亮出炫目白光,有人提刀替云星起挡下了暗器。 是燕南度,他一身黑衣站在光影之间,半张脸隐在黑暗中,另半张脸上的琥珀色眼瞳在周围微光照耀下闪出凌冽的光。 “平楚门燕南度,你也要插手这件事?”说话的人是书生,他早已感觉到有人站在二楼看着他们,对方内力深厚,他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此人从楼上跃下,替眼前少年挡下致命一击,他才认出对方原来是江湖有名的平楚门副帮主。 身份被人一眼识破,燕南度不慌不忙收刀,“我不过是想带人走而已。” 在楼上,他看清了这伙人的意图,之前的刺头躲在人群身后射出两枚暗器,一枚取画,一枚取命。 取侯观容的画,要云星起的命。 他们应该是信了云星起说他和连朔一行人是朝廷派来的说词,书生和游侠或许想放走他们,可惜队伍中有人有异心。 在书生介绍侯观容时,对那副“价值不菲”的画作起了点不该有的心思。 见燕南度下场,众人注意力暂时不在自己身上时,罗衣悄悄退至阴影中。 白日风雨已然消弭,窗外风平浪静,和屋内形成鲜明对比。 她尽量放轻动作,推开窗扉想要逃走时,一把小刀破空而来,铮地一声钉在她身侧的木头窗框上。 “想逃?” 回头看去,是那位游侠打扮的男子。 罗衣抿了抿嘴,没说话,转身向前几步认命一般抽出扇中匕首,四周店伙计向她围拢,这一战她注定是逃不掉了。 刀光剑影一触即发,作为在场少数几个不会武功的人,云星起默默靠近了挡在自己身前的燕南度。 明明快可以平安无事出这个门了,怎么突然又起冲突了? 早知如此,他何苦着急忙慌画什么画,直接跟着大家伙一起冲出去得了。 不等云星起脑中思路捋清楚,视野一个上下颠倒。 “抓紧了。” 燕南度的声音,他一把捞过站在自己身后的少年扛在肩上。 其他什么东西没拿,燕南度带人径直从之前罗衣打开的窗户冲了出去。 客栈外空气微凉,或许是因昨日下了雨,炙热暂时远离了此地。 客栈内不知何时已是乱作一团,嘈杂人声夹杂尖锐铁器碰撞声,打破了屋外的寂静。 而这些与他们无关。 四下一观察,发觉此地距离马厩很近。 “我们先去马厩。” “你先把我放下来......” 被人扛在肩上横冲直撞,胃被顶住,云星起感觉他有点想吐。 男人回过神来,把人小心地放在了地上。 当他踩在沙地上,方觉好受不少。 “你还好吗?” 他粗手粗脚惯了,一下没注意方寸。 吐出一口气,云星起摆摆手,“我没事,我们先进马厩。” 两人一走进马厩,听见另一侧黑暗中有脚步声在逐渐向他们靠近。 一把将人护在身后,燕南度抽刀打算迎敌。 等人走进亮光里,发现是连朔一行人。 方才,游侠一行人和罗衣一伙人起了冲突,连朔趁人不备迅速带队退到后门附近。 两方人一打起来,他们挥剑挡下不少暗器,有人受伤,没人落下,全队人俱退了出来。 马厩里他们的马好好的,不敢在此停留,把马鞍安好,带上货物,所有人骑上马逃离了此地。 逃出一段路后,骑在马背上的云星起没忍住回头看去,凉风夹杂砂砾打在他的脸上,有点痛痒。 天色将明,以天幕为背景,矗立在沙漠中的河洛客栈上方隐隐冒出火光。 外边酒旗随风飘扬,把一股子焦糊味送进他的鼻腔中。 对于罗掌柜的结局到底会如何,他不知道。 最后再深深望了一眼,毕竟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看见这片沙漠方圆三十里地唯一的建筑了。 第8章 回过头来,前方晨光熹微,朝阳似熔金一般镶嵌在半边沙漠和天空上,一夜竟这样过去了。 所幸他们一行人安然无恙。 到了正午,烈日当空,一伙人不打算再走,赶紧找了一处阴凉地休憩,顺便清点一下行李。 走得急,东西乱七八糟混在一起,全清点完要了大半天时间。 不出所料,那伙人不可能单纯搜了一下他们的行李,临近日暮时分,连朔弄清楚了,他们有部分货物丢失了。 丢失数量较多,而且多是质量好的那批,如果按照现有货物前往出发前定好的目的地,他们一趟下来铁定亏损。 路途太远,剩下的货物抵不上成本。 经过一番商议后,当即决定明日改道去另一个更近的小国,把仅有的货物卖掉,尽可能减轻损失。 新路线和云星起最初设想的方向是背道而驰。 他打算去北方,他们打算接下来往东边走。 作为队伍里的闲人,他大抵要和镖师队伍分道扬镳了。 可他一个人在沙漠中行走,和去寻阴间路区别不大。 在他蹲坐在岩石后冥思苦想接下来该怎么办时,一片阴影笼罩住了他。 抬头一看,是燕南度。 “你伤口怎么样?”毕竟跟着他们一路逃命。 燕南度动作利索地坐在他身边,“恢复得不错。” 几人讨论没有避开他,他来找少年,是来询问其接下来的路程有何打算。 听得出,他们应该本来是顺路的。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长叹一声,“我不知道,可能要和他们一起去东边了。” “你原本打算往那边走?” “北边。” 遥望一眼头顶已出现稀疏星光的天幕,燕南度问他:“你为什么要去北边?” 一个看起来有能力骗过客栈掌柜疑似世家公子的人,偏偏执著于深入沙漠北边? 想不出北边有什么在支撑少年前进。 他是被逼无奈身陷囹圄,而对方一年纪不大明显不会武功的少年,掺和进一个显然和他没关系的镖师队伍里,他想不明白。 蹲久了腿麻的云星起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沙地上,他沉吟一阵,“我要去北边找龙。” 燕南度:“啊?”乍一听以为听错了。 去北方找龙?沙漠北方有龙出现了? 说完云星起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低下头,他知道找龙的想法是异想天开。 走进沙漠是源于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但他本人是实实在在生活在现实中的。 “我其实是在茶楼里听说书先生说的,好像叫触龙,是一条赤色龙,能够在北方沙漠夜空中闪闪发光,身长千里,貌似还是一座山的山神?” “为什么?” 为追寻一个只存在于神话故事里的龙,大老远跑来沙漠受罪? 少年无所谓地耸耸肩,“我想来就来了,没想太多。” 他一直是这样,想到什么立刻会去做,这叫什么,云星起想了想,这叫心血来潮最难辜负。 十九岁的云星起一身无畏,他不怕艰难险阻,只怕辜负自己。 一听这话,燕南度忍不住弯起嘴角,笑了一声。 这一声仿佛打开了一个开关,一笑,他根本停不下来。 ”哈哈哈哈哈哈!” 笑得周边人频频侧目看他,因他之前在河洛客栈的表现,没人敢上前来询问。 他好似透过他的身影,看见了十年前的自己,一样的生机勃勃,一样的鲜衣怒马,一样的傻。 他笑得夸张,云星起奇怪了,“你笑什么?” “我笑你和我以前很像。”擦去笑出的眼泪,他不打算多谈论这件事,话锋一转,“那如果这次你没找见龙,你会怎么办?” 云星起一听,摸摸下巴:“直接回家,然后等明年夏至前后九天再来。”说书先生故事里的主人公,差不多是这段时间遇见的触龙。 “万一一直遇不到呢?” 难得遇见这般心思单纯的年轻人,燕南度心下一时起了捉弄之心。 少年不禁低头沉思,过了一会,他抬头看他,似是灼灼火光倒映在他的眼瞳里,他的眼睛很亮,像是火在其中燃烧。 “反正我的日子还长,今年没看见,以后的每年夏至前后我都来,明年看不到还有后年,后年看不到还有大后年,总有一年能看到的。” 几近日暮,周围似已进入黑夜,唯有天边一抹余晖仍散发出鎏金一般的色泽。 光辉泼洒于地,给沙丘、马匹、岩石,包括坐在一侧的少年染上一层淡淡金光,衬得他眼瞳愈加流光溢彩,像是一块掺了金箔的黑曜石。 他的话语,连同那耀眼的黑曜石一起落于燕南度心头。 “你会认路不?”燕南度猝不及防地问他。 “会。”少年眨巴眨巴眼,自信地回答道。 刚出京城是不会的,在外磋磨半年,不会也得会,要不然他现在指不定在哪座大山里头转悠。 大概是黑曜石上有火焰,烧灼了燕南度的心,让他胸口发烫,听见对方的回复后,他说: “那我和你一起去北方。” 第7章 说话算话 趁人不备,云星起一把抓住旁边人的手,一脸诚恳:“说话算话。” 之前在客栈,云星起见识过了眼前人的本事,他看不出什么武功好坏,纯纯外行人看热闹。 而这“热闹”在他看来是真挺热闹的。 要是在接下来的旅途中,对方能和自己同行,身心安危啥的,肯定不用他多担心。 之前他想过,要是对方肯接受雇佣就好了,哪怕多花点钱。 而燕南度这边,是想着赶快回到门派去,查清到底为什么朝廷在派人追杀他。 怕就怕平楚门在他去西域参加婚宴回来后出了大事,别到时候吃了喜宴又要吃白席。 他同镖师队伍回去是最稳妥的,最多要在某个西域小国多停留数日。 急着回去的话,最好是脱离队伍一个人走,认路他会,在沙漠中,会麻烦一些而已。 不过......,看了几眼坐在他侧边的少年,和他一起走不是不行。 更何况人救了他,给了他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好药,受伤后第一次醒来,除了伤口有点疼之外,连血都不渗出来。 目前是连伤口都不怎么疼了。 离队的话,身边带个伴,互相有个照应是不错,尤其是这个伴长得赏心悦目的。 所以,他才会说他和他一起去北方。 话音刚落,对方立即凑上前来抓住他的手,方才灼心的澄澈眼瞳瞬间在他面前放大。 他有些承受不住,激得他不自觉往后仰倒。 二人是在一块岩石后头说话,岩石没多大,他身高肩宽,岩石不足以拦住他。 一个动作,整个人擦过岩石猝不及防地倒在了沙地上,连带着握住他手的云星起一起跌倒。 完全出于下意识,他的手扶住了少年的腰。 腰肢劲瘦纤细,温热身躯窝在他怀,一时间叫他舍不得放开。 周围人看两人突然抱在一起摔倒,纷纷发出一声惊呼,离得近的马夫急忙走来询问: “你们没事吧?” 这一摔,把云星起给稍稍摔懵了头,他眨眨眼,不明白怎么他一抓手,人就往后倒去。 难道是他的热情吓到对方了? 不及思索更多,在众人面前跌在地上多少有些尴尬,他干脆利落地率先爬起,转而拉起躺在沙地上不动弹的男人。 “我们没事,刚才没注意,不小心摔的。”他向走近过来关心的马夫解释着。 瞧两人无恙,略害怕燕南度的马夫并未再走近。 人一走远,云星起担忧地瞧了身边人好几眼,瞧得燕南度疑惑起来。 “怎么了?” “我碰到你伤口了吗?看你躺在地上半天不起。” 向后倾倒得太猝不及防,一下没反应过来,他唯有跟着倒去。 他一起身,发觉身下人双眼迷离躺在地上不动,以为是他不小心压到伤口了。 “没。” 回答得有些心虚,温香软玉在怀,怎叫他不心猿意马起来。 初见面对方别扭的模样历历在目,他不敢再去触霉头。 “那就好。” 好不容易得一个免费护卫,万不可因他一时疏忽出岔子。 反而让燕南度没想到少年竟然这么欢迎他和他同行。 他之前不在笑他吗? 对于燕南度笑他一事,云星起压根没放心上。 有人和他同行,寻龙之路不用明年再来了。 心下开心,凑过去亲热地拍拍对方肩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燕兄可不要反悔。” 燕南度:...莫名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恰巧此时连朔他们开始生火做饭了,作为一大凑热闹高手,云星起起身去帮忙了。 第9章 看人走了,燕南度站起来拍拍身上沙子,四处扫视一圈,走向了做饭的位置。 席中,他给大家露了一手厨艺,引得在座人一片称赞,更是收获来自少年崇拜的星星眼。 赞扬他厨艺的话和眼神听多了看多了,可对于少年的星星眼他莫名受用,特地将自己烤得最好的肉放进了对方的盘子里。 而少年的表现很给他面子,头几乎埋进了盘子里吃起来。 用过晚餐后,二人一起去找连朔说了明日两人离队同行的打算。 昨夜河洛客栈,连朔不是故意叫了马夫没叫云星起,是实在叫不醒人。 暗号云星起和马夫俱知晓,以前在沙漠,清醒时刻的云星起听见了,动得比谁都快。 马夫一听暗号飞快起身窜出了房,他本想进房亲自把人推醒,有人先找到了他们。 眼下看见云星起,他内心不禁感到愧疚。 再加上,云星起是交钱入队,好歹算是他们的一个雇主。 更曾试图在河洛客栈救下他们,虽然未果。 于是,连朔大手一挥,爽快地从队伍里拨出一批粮食和饮用水给他们,外加一顶帐篷。 横竖他们不久会到达小国,东西太多拿着累赘,索性给有需要的人。 对于连朔的大方,云星起乐得没心没肺,全然忘了昨晚对方抛下自己的行径。 当即不睡觉跑去找人清点搬行李,一旁的燕南度没闲着要去帮忙,被人推到一边待着去了。 说是要自己搬才有成就感,一路忙到大半夜才倒头睡去。 导致他第二日醒来已是日上三更,镖师队伍一行人早走没了影。 “怎么不叫醒我?”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他懊恼地问眼前人。 他两睡一个帐篷,人醒了看着连朔他们走不叫醒他吗? “我叫了。” 坐在一边擦刀的燕南度无奈回道。 奈何他叫不醒推不醒,想扇两巴掌,看着少年安详的睡脸,没忍心下手。 收拾好行李的连朔是早有预料,云星起一睡着,特别是过度劳累后,简直是除非天塌地陷,否则是轻易醒不来。 不知他这优良的睡眠质量,是如何荒野求生活到现在。 可能是运气吧。 看了一眼燕南度,云星起长叹一声。 怪不得别人,他清楚自己睡起觉来是个什么德行,要么别睡,一旦睡着天神下凡都难醒。 更别提昨晚他忙忙碌碌到大半夜。 束好头上马尾,他走去掀开门帘,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吹得他双颊发烫,好悬没把他给吹倒在地上。 正值正午时分,阳光炙热,想走走不了。只能在原地休整,待明日凌晨抑或是半夜时分出发了。 吃完燕南度留给他的早午餐后,喝下一口水的云星起脑子清醒过来,想起了一件事。 “燕兄,你为什么要和我一起去北方啊?” 他昨日生怕对方反悔一口答应,根本来不及多想。 现下吃饱喝足,智慧占领制高点,他终于想起这个重要的问题了。 对面人沉思一会,“和你走能更快回去。” 关于为什么要说随少年一起去北方,或许是他要更快回门派,或许是等待机会报恩,或许......是他真被说心动,想去寻龙? 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龙,有也不应该会出现在沙漠,他怎么会同意和人一起去寻? 难道是少年眼中的光触动了他?他不知道,暂时亦不想去知道。 其实,内心深处有一个模棱两可但又十分贴切的答案——鬼迷心窍。 不过......这个回答少年估计不会喜欢。 所以,要拿另一个理由搪塞过去。 云星起歪头思索,确实如此。 连朔他们要卖货,少不了要在当地停留数日,和他走最多是绕一点路。 看来确实是有急事要回去。 当下外头太热,连风吹来都是热的,要想行动,起码得等到傍晚时分。 云星起左右无事,窝在帐篷里清点起有哪些零碎物件留给了他们。 逃出河洛客栈时过于混乱,他压根没回房间去拿行李,被人强行扛了出来。 所幸重要的早早放在了身上,留在客栈的多是些可替代的颜料画笔。 可惜了几幅他画好的画作,原想着进了城镇卖了充当之后路费的。 镖队留给他们的细碎物件不少,没一样是能用来画画的。 无聊地把一卷泛黄的白布丢进箱子里,一旁的燕南度站起走出了帐篷。 他抬头询问:“你干什么去?” 人头也不回地走出帐篷:“我去喂马。” 他一说,云星起注意到掀开的门帘一角已显示出外头是暮色四合,远方天际呈现出深灰色。 篝火还没生,到时夜深露重,有野兽出没怎么办? 念及此,他从箱子里翻出打火石,走出帐篷,趁天色尚明,薅了周边的干枯枝条蹲下身生起火来。 做饭不在行,生火,他大概或许是可以的。 燧石与小刀相互摩擦,灰蒙蒙天色慢慢笼罩下来,点点火星清晰可见,火苗却迟迟不见。 大力摩擦数下后,他甩了甩酸麻的手腕,心中有些泄气。 实际之前每次在野外,生火对他来说都是一次挑战。 刚出京城,他手头有火折子。 在野外生火拔下塞子吹口气就成,后来火折子没了,只得另想办法。 钻木取火、燧石生火,一个一个试过,唯有燧石生火偶尔能成功,钻木取火是成功不了半点。 大部分时候,他选择直接放弃,守几根萧条的树枝,过一个凉爽的夜晚。 幸好他离开京城时是春天,之后几个月晚上再冷冷不到哪去。 至于冬天,相信他已经回家,回到了翠山。 不用再风餐露宿、四处飘泊,可以舒舒服服地住进暖和的屋子里。 “啪”地一声,一点火星终于粘附于他放在枝条的毛绒团上。 惊喜得双手颤抖,额头上的汗珠糊到眼睑不敢去擦,怕一个怠慢,小火苗忽地离他远去。 紧急关头,有人重重地拍了他肩膀一下。 吓得他心脏一下从胸口跳到嗓子眼,又跳到胃里,一个没蹲住,整个人后仰直直往后栽倒下去。 第8章 突然坠落 要说故意去吓人,燕南度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他是喂完马后,远远瞧见人蹲在地上,清脆摩擦声一下一下传来。 走近一看,原来是在生火。 就是生火生得太认真,走到对方背后,没反应,轻咳几声,仍是没反应。 不得已,才上手去拍人。 完全没想到,人反应这么大,直接一个屁股墩摔在了地上。 要不是他站在后面,这一下指定要与地面亲密接触了。 想象中摔得四仰八叉、倒在沙地上的一幕出乎意料地没有发生。 背后有人接住了自己。 惊魂未定,云星起后脑勺靠在来人膝盖上仰头望去,定睛一看,是燕南度。 四周光线昏暗,燕南度隐约瞅见他白净小脸上沾染了灰尘,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像澄澈的黑宝石。 看得燕南度忍不住多和他对视一瞬,原本想要扶人的手转而摸上了对方白皙细腻的脸颊。 炽热粗糙的质感从脸上传来,摔在地上的云星起懵了,半天反应过来人摸了一把他的脸,他仰头疑惑,“燕兄,怎么了?” 手指顺势蹭掉少年脸上的灰尘,“你脸上有灰。”帮人擦掉灰后,他才将人从地上拉起。 “谢谢。”站起身的云星起扯着衣袖擦了擦脸,凑近问他,“还有吗?” 耳根微红的燕南度微不可察地退后一步,微微扭过脸,“先生火吧,现在时间有些太晚了。”好在少年眼力没他好,看不清他的窘迫。 他这是怎么了,明明想扶人,怎么摸上了对方的脸? 幸好对方没意识到,否则又要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生气了。 一声惊呼响起:“啊,我的火没了!” 方才存在的小火苗转瞬间离开了他,都来不及多看两眼。 看他这副模样,燕南度径直捡起掉落在沙地上的燧石和小刀,熟练地啪啪几下打出了火星,生着了火。 旁边的云星起不禁张大了嘴巴,“燕兄,你好厉害啊。” “也没有很厉害。”他嘴上谦虚了一下,顺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袱扔给了少年。 “这是我朋友给我带的西域特产,今晚上我们吃这个。” 解开包袱,黑布上赫然躺着几块腌制良好的肉干,云星起先是开心,然后又是一阵忧愁,“我不会做饭啊。” 燕南度蹲下拿走,“我来就行。”特意给你看看而已。 论起料理的手艺,燕南度确实是比他好上不少。 拿在手上炙烤过的肉干是吱哇冒油、香气扑鼻,闻见这香味,云星起喉结往下一滑,顾不上烫的吃了起来。 第10章 二人相识不久,一顿饭沉默无言地吃完了。 吃完后,简单收拾了一下,云星起一边手上拿着一片剩下的肉干啃着,一边呆望着篝火发呆。 吃饱喝足后,他不太想动弹了。 拨弄了几下篝火让火堆更亮,男人转头望了他一眼,突然发问道:“明天我们怎么走?” 去北方是云星起的想法,具体怎么走得听对方安排。 少年眼神逐渐清澈,他的嘴里含着肉干,快速嚼了几下咽下去,“我有司南的。” 到时候跟着司南走就成,说着他站起身,走进帐篷。 在箱子里掏摸一会,司南没找到,倒找出一个圆盒。 圆盒外表光滑质朴,拿在手上沉甸甸的,他顺手打开一看,膏体澄澈,气味淡雅,不似庸品。 是之前给燕南度用过的药。 实际这玩意是有次他在个路边茶摊喝茶,看见一位采药人从山上挑货下来买的。 原本看人辛苦想全买下来,人家说他买不起,不卖给他,他也不想在外暴/露他多有钱,于是在采药人的推荐下买了几个圆盒装的药。 哪想到后头用的时候,效果出乎意料的好,不说药到伤没,起码是立即止血。 只是......,他不是将所有行李落在河洛客栈了吗,怎么在连朔留给他的箱子里找到了? 思来想去,想起刚入队没多久,他送了一盒药给连朔。 或许是连朔想着他们更需要,把药留给了他们。 顿时,他想起些别的,盖上盖子,走出帐篷扬起手上圆盒,“燕兄,我之前给你的药用完了吗?” “没有,不必多破费了。” 点了点头,他放下手,想将圆盒暂时放在自己身上。 突然,远方传来一阵猛烈的巨石滚落声,好似惊雷。 始料未及下,惊得云星起一哆嗦,手指一松,圆盒没拿住落在地上,骨碌碌滚远了。 就一盒药了,一看清圆盒掉了,顾不得去想为什么大晚上会有雷声的云星起立即跑去捡。 瞧人跑远的燕南度提醒道:“别跑远了。” 周边除了眼前篝火和头顶月亮,再无其他光源,别跑着跑着摔了。 一路注视少年跑走的背影,在之前的雷声外,他听见了另一道奇怪的声音。 窸窸窣窣的,像是远方正在下雨,打雷之后下雨正常,但是在夏季沙漠,不太正常。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云星起一把将药盒攥在了手里。 他高举药盒扬起手,示意给篝火边的燕南度看。 “我抓住它了。” 微风拂过,遮月乌云悄悄散去,冷冷月光倾泻于地。 微笑望向他的燕南度蓦地瞅见,少年所在区域的沙地出现了断裂塌陷的细微裂口。 裂口扩散迅速,声音越来越大,身处其中之人脸上的喜悦逐渐变化为了疑惑。 未等云星起反应过来,霎时间整个人腾空,眼前的火光和熟悉人影猛地下滑消失,黑暗不期而遇包裹住他。 下落过程快得不得了,电光火石间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刚想张口叫一声,他发觉貌似已经踩在了坚硬地面上,人没悬浮了。 一个声音自头顶传来:“没事吧?” 低沉浑厚,是燕南度的声音。 发觉裂缝的一刹那间,他立刻提起轻功起步上前,在人被黑暗吞噬殆尽跌入深渊的前一刻,他抱住了他。 利落地踩住石壁,顺通道落下卸力,好在通道不深,两人算是有惊无险。 意外结束得太快,燕南度仍环抱住怀中人。 少年人身量和他相比不高,偏瘦,一把骨架被揉进薄薄的肉里软和得很,手感颇好。 没等更多品出什么,怀中人挣脱了他的怀抱。 “燕兄多谢搭救,只是,这里是哪里?” 云星起没任何别的想法,纯是觉得两人一直抱着热。 身在夏季,地处沙漠,虽是微凉夜晚,经过方才一番激烈活动,两个大男人抱一起不是彼此在交换汗水。 想想他心下嫌恶起来,当即挣脱开找了个新话题。 一旁的男人没回答他的问题,眼眸沉了下来,沉默着靠上一边石壁。 敏锐注意到对方没回答,云星起及时补上一句:“救命之恩,现下条件艰苦难以回报,等出了沙漠,我保管请燕兄吃顿好的。” 顿了一下,犹觉不够,“山珍海味珍馐美馔,去大城市下大酒楼,要啥有啥,咱不差那点钱。” 说到进沙漠来难得一见的美食,云星起激动起来,上前直接揽住男人肩膀画大饼,“也算是犒劳燕兄你一路来做饭的辛劳。” 这话正常,却听得燕南度不知为何倍觉心头生起一股无名火。 他闭了闭眼,压下不知名怒意,大手摸向少年头顶,“请客等以后再说,”说着,略微使了点暗力。 “不如先改口叫我名字如何?叫‘燕兄’生疏了些。” 再次敏锐注意到身边人不知为何情绪不佳,难道是他太拖后腿,不小心带他一起跌到坑里的缘故? 想抬头瞅瞅对方表情,一时被压得抬不起头,横竖琢磨不透,只得默默点头表示同意。 意识到自己力度大了的燕南度放缓了力气,“抱歉,下次小心点,我不会一直待在你身边的。” 原来是在担心他? “好的。”他乖巧应允,能记得多久就不清楚了。 适应环境后,云星起发现此地不是特别黑,顶上有月光投射而下。 独自一人走进光圈里,抬头向上望去,出口离他们貌似很远。 一个小小的、不规则的洞口,看不见月亮,看不清星星,唯有泄露的一抹月色。 “燕......南度,我们能上去吗?”略带忧愁地抬头望天。 要是出不去那可怎么办? “能上去。”带一个人上去绰绰有余。 不知名黑暗中,一道细碎声响传来,燕南度侧耳凝神细听,是有人来了。 一个陌生洞穴里有陌生人向他们所处之地而来。 在少年感慨出:“你果然厉害,要是我.....”他当机立断上前一把捂住少年的嘴,带人躲到一块巨石背后。 紧紧揽住怀中人纤细腰肢,背靠凹凸不平的石壁站立。 月光照射范围小,并未攀爬到岩石后头。 云星起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被人猛地一抱吓一跳,不自禁挣动起来。 燕南度低垂下眼,附耳轻声道:“别动。” 炙热气息喷洒在耳际,激得他打了个哆嗦,瞬间没了动作,安静下来。 话音一落,一行人缓缓从洞穴中一处黑暗浮现,注意力被他们所吸引住。 一行好几人,有意压抑住交谈声,一个个先是抬头望顶,再来摸了摸周围石壁。 其中一人更是顺石壁一路摸来,逐渐要摸到二人藏身的岩石背后,燕南度空出的另一只手不动声色抚上了刀柄。 第9章 洞穴中 幸好在将将摸到岩石后头时,有人远远喊了一句,这人应了转身走远。 吓得云星起僵硬身躯放松下来,燕南度握住刀柄的手随那人身影远去而松开。 一行人聚在一起交谈的话语断断续续传来,他们大抵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乡音浓重且小声,云星起是半点听不懂。 抬头望一眼头顶的燕南度,见人深邃眼瞳目不转晴注视前方,看来他是个听得懂的。 当云星起望天瞧地,开始觉得无聊,那伙人终于离开了,走向了他们来时的路。 虫鸣鸟叫在头上豁口之外,周围瞬间没了任何声响。 静待一会,燕南度松开了束缚,云星起走到一边石壁装模作样摸起来。 “你说,他们在石壁上摸些什么?” “摸机关。” “啊!” 吓得云星起一个大后退,差点踩到碎石子摔一跤,被身边人一拉才没摔倒。 “小心点。” “好。” 想来他今天貌似被人大大小小搭救过好几回了。 念头一转,他们在石壁上摸机关干什么,少年扫视一圈四周,想了想那行人的动作。 “难道他们怀疑上方的洞是机关造成的?” 燕南度无声地点了点头。 他们掉入坑中是因为机关?不是,沙漠戈壁中什么样人的会在地下设置陷阱? 打算抓什么,荒漠中大型动物是没有的,小型动物不一定能触发。 用来抓人?沙海无边无际,猴年马月能抓到人。 越想越头疼,云星起放低声音询问:“你说他们会是什么人?” 会在一个疑似不怕苦不怕累不怕花钱的神人建造的洞窟下摸索陷阱机关。 “他们可能是盗墓贼,”说着,燕南度望向不远处黝黑的通道,“刚才听他们说话推测出的。” 不一定是盗墓贼,或许是和他们一样的旅行者。 不过.....听他们说的黑话,盗墓贼概率更大。况且,普通旅人可不像是会如此知晓机关的模样。 第11章 闻言,云星起眼睛睁大了,他看一眼男人,瞅一眼通道,一脸不敢置信。 意外收获,头一次遇见活的盗墓贼。 既然能遇见盗墓贼,那么,“这里是一座墓?” 真的假的,龙没寻到,找到墓了? “有可能。”否则无法解释他们与盗墓贼的相遇。 少年好奇地探头瞅了两眼盗墓贼消失的漆黑石道,“你说,他们去的地方是不是会有很多古人的东西?” 早收回视线,仰头估量起顶上距离的燕南度漫不经心地说道:“有可能。” 得快点带人上去,不清楚那伙人会什么时候杀个回马枪。 他是不要紧,怕云星起被杀走。 经他观察,那帮盗墓贼多是乌合之众,在他面前完全不够看。 值得注意的是,其中有一两个一看是要钱不要命的亡命徒,多小心谨慎总归是好的。 “我们能偷偷跟过去看看吗?” 月光溶溶,像水一样流淌,把带有耀眼星辰的黑夜流进了少年眼瞳中。 拒绝的话迅速浮现,一低头和他对视上,语句卡在舌尖又咽了下去。 “......可以是可以,全程你要听我的。” “好的。”少年乖巧点头,纤细浓密的睫毛随动作遮掩住澄澈双瞳,亦微微缓和了男人躁动的心。 夜长无趣,白日觉多,深夜里有他在,带人找找乐子无事。 在墓穴门口逛个两圈,问题应该不大,何况他一直在留心盗墓贼们的去向,听脚步声早离他们老远了。 当机立断,燕南度带头走入了深黑石道中,云星起紧随其后。 一进入,黑暗似墨一般泼头而来,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 作为习武之人,男人对此适应极快,很快看清了前方路况,身后人就不太行了,稳健步伐明显变得迟疑。 出于担心,他装作若无其事实则早有预谋,精确地捏住了少年的手。 云星起的手纤细柔软,和他因练武而老茧密布质感粗糙的手有天壤之别。 “跟着我走,别怕。” 他不敢太用力,唯恐捏疼了人自己抽走。 好在对方听话,乖乖地任他牵着走了一段路,眼前出现莫名闪烁的光点。 二人一直走的是平地,突然出现亮光,大概率是有人。 微光一现,燕南度迅速拉人后退紧贴石壁。 不对,等等,好像不是火光。 拉人往前走去,眼前一幕,给云星起惊讶住了。 黑色穹顶下点缀着一颗一颗闪烁光点,有纯白、橙红、浅蓝、黄绿,五颜六色,似泼洒在黑布上缤纷的颜料。 状似星空,看久了能认出不是。 云星起一眼没认出,他怔愣地喃喃开口:“走出来了?” 立即辨别出的燕南度:“没有。” 不说颜色,周遭无风无月,专属于沙漠洞穴的阴暗干燥萦绕鼻尖,他们仍处于地下。 松开手,云星起走近石壁,仰头嘴里不禁发出感叹声:“好美啊。” 在看不见的黑暗里,燕南度情绪不明地站在原地摩挲了一下指尖。 “这些光点到底是什么,它们好像会自己发光。” 观察一阵的少年扭头询问,他走近径直掏出怀中匕首翘下一枚离得近的白色光点。 拿在手里把玩一番,“是夜明珠。” 夜明珠本身数量稀少,在荒无人烟的沙漠地下竟然有这么多,看来此处墓主人是非富即贵。 见身边少年贴近他,对夜明珠露出明晃晃的好奇,转手把珠子递到对方手里。 “送你了。” 云星起惊喜接过,发觉这玩意远看没觉得什么,拿在手里亮得晃眼。 有了它,以后独自一人在野外或许不用生火了。 开心地向男人道了谢,捏在手里拿珠子照着照那。 一照,在一个隐蔽的岩石缝隙中瞥见了一样东西。 圆圆的,十分规整,不像大自然造物,夜明珠一靠近,反射出微弱亮光。 和手中珠子很像,可惜不能发光。 在好奇心驱使下,他凑过去扣了出来,擦去表面一层灰,是白色的,有点硬,不是石头。 待得越久,燕南度越认为此地不宜久留。 头顶这些五彩缤纷的夜明珠,光芒在逐渐减弱。 有些夜明珠能自行持久发光,有些夜明珠需要外部光激活。 它们显然属于后者。 能让数量如此多的夜明珠同时发光,那伙盗墓贼不是触发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墓穴机关,就是有什么旁门左道的奇淫巧技。 他们走至此没遇到危险,一是运气不错,二是借了盗墓贼们的光。 好运不会时时眷顾,他们的武功是没他厉害,可一个人对峙一群人,他和云星起讨不了好。 打算立马离开的燕南度回头找人,一打眼瞧见少年除他送出去的夜明珠外另捏了一枚圆球在手。 他眼神一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云星起一个眨眼,手中白球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 第10章 进入绿洲 “这不是夜明珠。” 云星起正要发难你怎么抢我东西,燕南度一边凑近石壁上的夜明珠借光观察一边解释道。 “那是什么?” 怪不得不发光,原来不是夜明珠。 “是炸弹。” 惊得云星起一个大后撤,生怕把他给炸没了。 瞧他的大幅度动作,燕南度无奈地笑了:“放心,炸不了。” 这玩意以前在拍卖会上见过一次,介绍说是浓缩火药制成的炸弹,威力巨大,可用来炸石门石洞。 大小比手中白球大点,做得如此精致小巧的,头一回见。 当然,能一眼察觉出是炸弹,主要是人拿在手里捏来捏去时,闻到了一股子若有若无的硫磺味。 大抵是那伙盗墓贼带进来的,不知为何塞进石缝中没炸。 他们之所以会掉进此地,多半是拜这个炸弹所赐。 可惜以前他是远远见过,没仔细听如何使用。 现在是没炸,保不齐以后一不小心给触发了。 “不过为以防万一,东西暂时交给我保管。” 等回了门派,再交托给懂行之人瞧瞧。 云星起对此无异议,拿个炸弹在身上,钢筋铁骨或许都会炸散架,何况他不是。 想了想,燕南度掏出一直藏在身上的扁平木盒,将白球放了进去。 别说,和里头珠子颜色大小基本一致,不仔细真看不出差别。 至于白球是否拥有印象中的威力,他不敢去试,心底对那伙盗墓贼们愈发忌惮起来,上前几步拉起云星起的手臂,“走,我们上去。” 少年正有此意,新奇虽可贵,生命价更高。 他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要是不小心对上盗墓贼,岂不是纯纯肉包子打狗。 人一拉他,主动跟着走了。 一到洞口下,云星起犹豫片刻,开口道:“燕兄,你带我上去辛苦我知道,就是,我能不能提一个小要求?” 听人还喊他“燕兄”,燕南度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低头看向他。 “能不把我扛在肩上吗?”他一脸真诚地看着男人,不是矫情什么的,是他晚上吃得有点多,怕扛一下吐。 吐没什么,重点是浪费粮食啊。 原来是这个,“好,我不扛你。” 于是,他背起少年,运起轻功左右腾挪下,上到了深坑上。 怕坑周围不安全,万一睡着睡着,两人又陷进深坑,那是真的完了。 所以,他们决定趁精神尚佳,气温适宜,匆忙收拾了行李,披星戴月赶路。 月亮不知何时隐没于天际,天色由墨黑转为浅灰,数道淡淡金光自云层中射出。 天快亮了,他们可以找个地方休息了。 走在前方领路的云星起四下张望何处适合休憩。 在翻过一座高耸沙丘后,他蓦然发觉眼前出现了一抹沙漠中难得的墨绿。 揉揉眼睛,别是熬了一整晚出现幻觉了,亦或是海市蜃楼? 不曾想,越走近墨绿越加显眼。 他扭头一脸欣喜地想问问身后男人是不是真的绿洲,而对方正注视着和他一样的方向。 初升阳光从侧边投来,霞辉照映下,他的眸子显得越发像一对通透的琥珀,另一半边脸遮掩在高耸鼻梁带来的阴影下。 少年的欣喜沉了下去,他大部分时候看不懂他的表情,此刻亦然。 “前面是绿洲。”男人语调平淡,用陈述语气回答回头看他的少年。 奇怪,那是什么表情? 念头一闪而过,他看见了他揉眼睛的举动,更瞧见了他脸上的不确定,话说出口是为了安少年的心。 不远处确实是绿洲。 他是习武之人,少年相信他看得更远更真。 “真的假的?” 第12章 对面人肯定地点头。 方才情绪迅速收好,碰上绿洲的喜悦铺天盖地袭来。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先是掉进深坑连夜赶路,再是偶遇沙漠绿洲。 不会是在做梦吧? 咬了一口大拇指,好疼,是真的。 立即挥鞭勒马极速前进,当马蹄踏进拥有清澈湖泊、嫩绿水草的绿洲后,他整个人依然恍惚似梦中。 勒停马,欢喜雀跃跳下,顺坡道冲下去时甚至不小心摔了一跤,好在绿草铺地,摔得不疼。 站起擦一把脸,一口气跑到湖畔边掬了一捧水畅快喝下。 清冽可口,一解一路辛劳,一解朦胧梦境。 深夜赶路,月色虽美,实在是辨不清前方路况如何,唯有硬着头皮跟着罗盘走。 没有想过能遇见绿洲。 他们飞速在湖边安营扎寨,草草吃过一顿后,一前一后躺进了帐篷补觉。 待云星起醒来,一片寂静,轻唤一声燕南度的名字,没回话,四下里摸一圈,没人。 篷内光线昏暗,有一束微弱的暗黄色光线挤进门帘缝隙,无端的,一阵恐慌在心底蔓延开来。 急忙上前撩开门帘,白日的灼人热气荡然无存,凉风拂面,头顶是明月星辰,身旁是噼啪作响令人安心的篝火。 一觉睡醒已是晚上,燕南度蹲坐在火堆边做饭。 看见眼前一幕,他内心安定了。 踩过早早被压实的绿草,走到对方身边悠悠坐下。 “睡醒了?” 男人头也没抬地问道。 “嗯。” “要吃吗?” “吃。” 接过烤制好的肉干,云星起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 此夜,算是他误入河洛客栈以来最轻松的一个晚上了。 只是不知是否能找见龙。 算了,日子还长,他不愿多想,能找到绿洲,已是一件意外之喜了。 吃饱喝足,收拾好杂物后,少年双手枕于脑后,放松地躺倒在有厚实柔软绿草铺就的地面上。 沙漠人迹罕至,没有人造光源干扰,此处的星空比别处更美。 进了沙漠后,云星起最喜欢干的一件事,即是卧地观星。 繁星闪烁,近得好似一伸手能从夜幕中摘下一颗五角尖尖的星星,是京城、翠山所没有的景色。 至于触龙,到底是什么,他已经不清楚了。 他深知寻龙行为傻得离谱,进入沙漠,有可能仅是对沙漠景观感到好奇。 对于能否找到触龙,执念其实并没有和燕南度聊天时那么大。 管它能不能找到,找到是赚,没找到不亏,横竖没损失,不必多放在心上。 只是......,看向身边在挑动火堆的燕南度,多少有些对不住他。 他支起上半身,“燕南度,明天我们出沙漠吧。” “怎么,不找你的龙了?” “不是怕你有急事,我们人先回去,龙嘛,明年我可以再来。” 他确实是着急想回去看看为什么朝廷要下令追杀他,闻言,点头表示同意。 见人点头,少年重新躺下没了动作。 双眼一眨不眨地注视苍穹,随后,一片赤红夹杂绿黄的氤氲光幕出现在远方山峰与天空相接处。 光幕从山峰顶端而起,绵延似有数千里长,一眼望不到边,上下飞舞翻动,星月被它的光辉掩去,仅能看见它。 外形颇似说书人口中的“触龙”。 光幕一现,他立刻翻身坐起,是触龙? 不敢置信,揉了揉眼睛,还在,又咬了一口大拇指,是现实。 瞧他莫名其妙举动的男人轻笑出声,“这大概是你要找的‘触龙’了。” 什么赤色龙,什么山神,不过是极其偶尔能在夏季沙漠观察到的极光而已。 凝视一旁眼中光芒不逊于火焰的少年,好像从遇见对方,意外不断,幸运却从未远去。 云星起大张手臂,悠然地倒在柔软绿草上,闭上眼,耳畔是水声潺潺,睁开眼,触目所及是奇景乍现。 他要找的“龙”,在最后决定离开沙漠之际,找到了。 极光和星辰裹挟月色像是揉碎落入他的眼瞳,一时间变得很亮,是和燕南度前几日在黄昏时分所见,不一样的亮。 他如此全神贯注,男人被其吸引,躺倒在少年身边。 景色虽美,抵不过身边少年和缓的呼吸,转头即是白皙精致的脸庞,让他想去牢牢抓在手中。 极光没有持续太久,这匹缭绕天地间的半透明红丝绸,穿梭于陡峭峰峦,不一会逐渐溜走在浓重黑暗里。 云星起心满意足了。 收回手臂,恢复之前双手枕于脑后的姿势,顺带悠闲地翘起二郎腿,脚尖一摆一摆的。 他的悠闲使得燕南度想起以后,出了沙漠,他们应该是不同路的。 “你之后打算去哪?” 皱眉寻思一阵,“回家吧。”回家走哪条路就不清楚了。 “回家?”有些意外。 “我本来是要回家的,临时起意来的沙漠。”继续盯着天空,不怎么在意地说着。 几日相处下来,燕南度能感觉得出他是一位率性之人。 沉默一会,男人说道:“如果你回家路上经过芳原城,可以去白芦楼里转转,把我之前送你的小刀拿给他们主事的看看,可以让你免费吃住。” 上次在客栈,他给了他一把削土豆印章的匕首,事后云星起要还他,他说不用了,直接送了出去。 “这么好?”这次,云星起转头看他了。 “酒楼隶属门派,我好友掌管的,你救我一命,不算什么。” 之前他说要请他吃香喝辣,到头来先请他去做客了。 一寻思,他貌似没什么承诺能给出去,没什么好宝贝能送。 送画,目前没作画工具;邀他去翠山吃饭,不知现如今师兄姐情况。 掐指头一算,三年未回,变化可能大得离谱。 最好的办法是他提前到家,打点好一切,再邀请燕南度来。 可是之后旅途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清。 思绪一转,云星起笑了一下,“那明日一早你可得把地名酒楼名写给我,我要好好宰你一顿。”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第11章 没认出来 数日来昼伏夜出,终于在某日凌晨远远望见了城镇影子。 两人硬撑住,总算在上午时分一脸憔悴风尘仆仆地进入了一座沙漠边缘城镇。 城镇内不知为何有三两成群的官兵巡逻,好在城门外的盘问不严,他两有惊无险地踏入街道中。 城镇人流不少,在人群里骑马不仅醒目,万一马匹受惊出意外更不好,因而早早下了鞍牵马走着。 走没一会,发觉前方有许多人聚集在一块公告牌周围。 云星起好奇凑过去看,顺手把马匹栓在一边挤了进去。 被风雨侵蚀的木牌上除了纸张泛黄的琐碎居民要事之外,另张贴数张墨迹鲜艳朝廷下发的追捕令。 崭新画纸上赫然是些奇丑无比十分抽象的肖像画,瞧得云星起内心不禁暗暗腹诽:这画的,当事人站面前都认不出来吧。 燕南度站在他旁边,跳过无关紧要地告示,随意浏览起追捕令来。 越看越不对劲,越看他脸上神情越严肃。 怎么画上人他大多认识,有些是听说过名字,有些是在武林大会上见过几面,有些干脆是他好友时不时约出来喝过酒吃过饭。 好家伙,他们最近是瞒着他犯什么事了,还是说江湖出大事了? 凝眸仔细再看,纸上一字未提犯了什么罪,仅写有寥寥几行姓名年纪和赏金。 随即,他心头一跳,捕捉到了奚自的名字。 尚未来得及作出其他反应,有人在一边不轻不重拉了他一把,低头去看。 云星起:“诶,你看,有个人的名字念起来和你名字好像啊。” 手指一副写意肖像画,抬头一看,瞳孔猛地一缩,哪是念起来像,根本是他本人。 也是少年知道他名字怎么读不知道怎么写的缘故,加上画像离谱,没认出画中人实际是他。 如果朝廷铁了心要抓他,在他逃进荒漠失去踪迹后,肯定会在周边城镇张贴他的追捕令。 脚下城镇赫然在列。 至于其他人,可能是认为与其贴一张不如全贴了,说不定哪天瞎猫碰上死耗子。 扪心自问,他实在是不清楚自己犯了什么事情,值得朝廷如此大张旗鼓。 除了他,更有如此多的江湖同行,那么问题大概不出在个人身上,应该是整个武林,或是朝廷那边出了事。 他之前参加好友在西域的婚宴,加上路上行程,已有三月未接触到任何来自中原的消息。 到底出了什么事,完全是两眼一抹黑。 想回门派的心情越发强烈,斟酌一番,一把将身边少年拉出告示牌周边簇拥的人群堆。 第13章 “欸,拉我干什么,有什么事要说吗?” 在空旷处,他低头瞅见云星起一脸疑惑,沉思一会后说道:“我们可能要就此别过了。” 想知晓真相是一回事,更重要是担心云星起受他牵连。 这次朝廷追捕不知受了何种命令,颇有种不顾人死活的拼劲,他腹部尚未消失的伤口是最好的证据。 此话一出,正中云星起下怀。 说实话一进城镇,望见三五不时经过的官兵巡逻,说他心里不虚是不可能的。 别是王爷跑来这边境小镇来抓他回京了。 挤进告示牌前,好奇归好奇,更是想知道自己的名号在不在其上。 初逃京城,他在几个较大城市见过他的追捕令,带赏金的那种,瞧得他啧啧称奇。 没想到他一个小小宫廷画师,竟然如此值钱,看得他都想去自首了。 当然,回京是不可能回京的,说一点不害怕铁定是假的,万一再被抓回去,不敢去想以后怎么被王爷压榨。 所以出了几个城市后,他毅然决然选择在山野之中行走,风餐露宿不在话下。 他儿时没少在山中到处野,日子苦是苦点,没遇到什么危及生命的意外。 燕南度显然是急着要回门派的,他的门派应该规模很大,要不客栈书生怎么一眼认出。 既然规模大,那么大概率是创办在经济发达的大城市当中,进入大城市,他被发现的概率直线上升。 因此,他们要分开走。 本是苦恼什么时候开口,对方先提出来,他乐得顺杆子下。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对他的爽快,燕南度心底略感失落,“午饭后,趁天没黑之前。” 意思是接受他们分道扬镳的建议了,对他的爽快燕南度心底略感失落。 少年了然地点头:“我打算原地休整一日出发,没想到离别来得这么快。” 相伴半月之久,兼有救命之恩,要说面临分别不惆怅,那是假的。 “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先吃顿饭,我说了出沙漠后要请你吃饭的,没大城市大酒楼,来点特色美食也行。” 说着,他凑近男人,哥俩好地揽住对方肩膀,带人一边问路一边走向城镇中心。 他是瞧王爷的势力范围未涉及于此,因而整个人松懈下来,燕南度是在赌。 名字画像虽说明晃晃贴在告示栏上,但少年邀请去吃饭,他开口拒绝不了。 毕竟进入城镇盘查时,门口官兵没认出他来,再说他吃顿饭就走,赌赢概率大。 拉高半遮面的黑色纱巾,跟随少年一路走到一家卖相不错的客栈跟前。 “小二,来上菜!” 哐当一声随意坐在一个角落,云星起叫起店伙计来。 “客官,你要吃点什么吗?” 观望一圈,时间早,吃饭的人不多,没客人参考。 “你问他,他来点,我请客。” 看他这幅故作豪爽的青涩模样,燕南度心下好笑。 对于吃的,他实则不挑,点了几个家常菜后,少年后面自个又加了几个。 菜端上来后,俩人是真饿了,一句话不说闷头吃。 一顿饭吃完,云星起肉眼可见的眼神迷离起来,他想睡觉了。 披星戴月赶路,上次睡得舒坦是在想不起来的一个上次。 双眼迷瞪,头一点一点快要撞上木制桌面,燕南度眼疾手快扶住他的额头,凑近耳边询问: “我抱你去客房?” 看他眼睛困得睁不开,男人早叫来人开了一间客房。 炽烈呼吸喷吐在耳际,激得他一缩脖子,脑子清醒了些许。 抬头掀开沉重眼皮,嘴角扯出一个笑来,“不用抱,我走着去。” 手推桌子,椅子后移站起身来,端起桌上茶盏一饮而尽,使劲甩了甩头眨眨眼。 “客官,这边来。” 一旁店伙计适时出声,他跟随其上了楼。 路过柜台顺手结了账,是困了不是醉了,说他请客一定是他请客。 一进客房人一走门一关,他当即脱掉外衣扯开发带,坐在床上脱掉外裤甩开靴子,爬进了舒适软和的被窝里。 头一沾上枕头,双眼一闭迅速沉入梦乡,丝毫没注意到始终站在房内的燕南度。 他的入睡速度和睡眠质量一向表现惊人,不过如此旁若无人,第一次见。 放下一路拿上楼属于对方的包袱,燕南度走近床头。 圆溜溜的杏眼被浓密纤长的睫毛遮掩,睡着的云星起没了聒噪跑动总显得比平时乖巧许多,更无端有一种脆弱感。 瓷白如月的脸颊近在咫尺,光滑细腻勾得人蠢蠢欲动,忍不住上手去抚摸。 不趁人之危是傻子,他果断上手摸了。 浓密黑发散落在被褥间,红润饱满的嘴唇随呼吸上下起伏,蛊惑住他的视线定格于其上。 天气晴朗,温和日光透过半开窗扉落在木制地板上,房内安静舒适,他情不自禁俯下身,精致脸庞在眼前放大,俩人呼吸交缠,快要吻上的瞬间,床上人一个侧脸避开了。 云星起侧过脸,无意识地蹭了蹭男人稍显粗糙的掌心,再次恢复了平静。 怔愣之后无奈一笑,捋起一缕乌发落下一吻,替人掖好被子,燕南度悄无声息地走了。 骑马走在路上,巡逻官兵一批一批路过,没人认出他来。 向上扯一把蒙住半张脸的灰布,幸好身处沙漠荒野边缘,许多人和他一样蒙面防沙。 城镇轮廓在他身后逐渐虚化、远去,不知何时,才会再次遇见那位少年。 或许是永远,或许是下一次意外。 无奈笑着摇了摇头,早知当时应该亲上一口的。 作者有话说: ---------------------- 第12章 渝凌村 待云星起醒来,已是黄昏日暮,身体沉重脑子昏沉,一时有些分不清身在何处。 若不是门外时不时传来的细碎说话声,他以为还在沙漠帐篷中。 下床挪到桌边坐下喝了一口茶水,方才清醒过来,注意到桌上有一张纸,是燕南度留给他的。 大致意思是,瞧他睡得香,不忍打扰,先走一步了。如若以后去了芳原城可通过白芦楼给他传信,到时他俩再见上一面。 扶额苦笑,怎么说走就走,搞得他像是被负心汉抛弃了似的。 下次在白芦楼见了,定要狠狠宰他一把。 收拾好心情,他摸摸肚子,又饿了。 翌日上午,打点好行李,他快马扬鞭出了小镇。 路上仍是老样子,担心被抓,官路不敢走,一连数日走的小路。 随即,在一个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看不懂地图的一天,后知后觉发现迷路了。 迷路是常有之事,心态放平,难就难在干粮所剩无几。 路总有找到的一日,饿得前胸贴后背是真难受。 眼下,他走在一处不知名的树林小径上,抬头扫视一圈周边,幸运地发现了一颗果树。 急急忙忙牵马赶到树下,树上结有绿中透点红像是杏子的果子。 嗯,看样子能吃。 将马栓在一边树干上,利落地攀住大树枝干,几个借力,蹭蹭窜了上去,眨眼间跨坐到一根粗壮树枝上。 爬树算是他的童子功,小时候他没少满大山乱跑摘果子吃。 摘下一颗果子,拿衣角一擦径直入了口,有毒没毒吃了再说。 “哕。” 不是有毒没毒的问题,是口感又酸又涩,难吃得整个人直打哆嗦,哕了一口全吐掉了,吐完了发觉回味泛苦,苦味在舌尖萦绕不去。 “什么玩意。” 愠怒地把咬了一大口的果子扔得远远的,远处树杈被果子打断几根,露出一处缝隙。 透过缝隙,一座冒出寥寥炊烟的村庄遥遥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是村庄,前面有村庄! 天无绝人之路,今天或许不用饿肚子了。 用尽的精力体力好似一下全上来了,嗖地一下滑下树,哐哐背起扔在大树旁的行李,解开绳索骑马哒哒朝那边赶去。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他的马没跑死,人骑在马上快被崎岖山路给颠吐了。 最后,靠着差不多半年的荒野求生磨练出的方向感,外加一小点运气,终于在天黑之前踏进了村庄地界。 村头一块大石碑立在地上,日落西山,借微弱光亮勉强看清上书“渝凌村”三个大字。 字迹雕刻清晰,墨迹鲜艳,想来此地生活条件不差,外人花钱来吃顿饭应是不成问题。 想着他下了马牵马绕过一株村头繁茂大树,进了村子。 村内房屋多是瓦砖砌成,只是......之前白日瞧见炊烟袅袅,现下夜未深,怎么大多数窗户里头黑漆漆一片。 没人在不可能,应该是当地风俗,统一睡得比较早? 回头望一眼未彻底落下的太阳,睡得未免太早了。 第14章 偶然遇见几家亮起烛火的人家,云星起上前去敲门,是既没有人给他开门,里面也没声音。 圆月初升,冷冷月光泼洒于地,给了他些许安慰。 好在村道干燥平坦,比起山林间不可见的坑坑洼洼,夜间走来轻松不少。 大多人家没开灯,开灯的人家不开门,带的行李里有点饼子,聊胜于无,一连几日过得是半饿不饱,眼眶发青。 他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刚打算席地而坐,掏出饼子吃了算了。 一只鸡咯咯哒了一声,是路旁院落的鸡笼里发出的,视线瞬间转移了过去。 鸡笼里有鸡,檐下有挂起风干的玉米棒子。 手上移摸摸下巴,他去偷,不对,他可以去买,拿东西放下钱就走。 可以可以,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说办就办,马临时栓在门口,一只脚刚挎过篱笆站稳,黑暗中一双发光的眼睛与他对视上。 糟了,有狗。 他左脚踩地,右脚悬空,整个人不上不下,篱笆不高,狗可以越出来咬他。 别到时候东西没拿到手,被狗咬一下。 咬一下疼不说,村里人指不定怎么想他。 紧要关头最要紧的是不慌,他强装镇定和狗对视,慢慢地退了出来,狗看他退出去了,缩回去继续睡觉了。 好险,紧张得双脚发麻,一屁股坐倒在地。 东西没拿到,差点被狗咬....... 仰头无语望天,一点红光自天空一角冒出。 红光出现在夜间多少有些吊诡,恰好撞上云星起这个胆子大的。 饥饿与恐惧相比,前者切实存在,后者看似遥遥无期。 村内人家一扇扇漆黑窗扉,拒绝外人的意思十分明显,或许可以去那边碰碰运气。 说走就走,解开拴马的绳索,根据一点红光走去。 路过一个拐角,一栋雕梁画栋飞檐斗拱的大宅子矗立前方。 以他一路走来观察到的村庄规模来看,这户人家应该是当地大户,放在别处条件也不差。 双开大门洞开,门前屋檐悬挂两个大大的红灯笼,看起来是一派喜庆祥和。 透过大门,云星起瞧见里头院落摆有几桌酒席,稀稀拉拉坐了一半人,有饭菜香味自里间飘出。 诶嘿,有人在办酒席。 根据他儿时和师父去山下蹭酒席的经验,像这类喜宴,随礼加有空座,一般会让路人加入,有些甚至会主动邀请过路人。 撩起下衣摆擦了一把脸上的灰,顺手捋了一把头发,云星起先将马栓在门外不远,人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站在酒席外的一位瘦削中年人一眼注意到了他,当即上前询问:“小兄弟,有什么事吗?” 他躬身作揖,诚实回答道:“恰巧路过,来随礼吃个酒。” 对面人上下打量他一眼,“我们这边可能不太方便。” “实在是饿了数日,许久未吃热食,才来叨扰一番,”回头望了一眼,“村里面又无他人开门。” 沉默一阵,中年人转身,“跟我来吧。” 长舒一口气,成了,“我还有匹马在外头。” 中年人叫来一个小厮,对其耳语几句,小厮向云星起一点头,路过他径直走向门口的马。 一直看他解开绳索,拉着马走了,云星起才开口:“拉去马厩吗?” “是的,小兄弟不必担心,我们宋府向来乐善好施,你来参加我们少爷婚宴,定不会亏待的。” 点了点头,跟随对方一路走去。 拐弯走上一条木质长廊,旁侧是摆席的露天院落。 云星起忍不住扭头去看,越看越好奇:“人没来齐吗?”一张桌子一半位置是空的。 中年人一心领路没回头:“吉时未到。” 从背影敏锐察觉出对方不愿多说,他果断选择了沉默。 七拐八拐,二人停在一间亮着烛火的小房间外头。 其人转过身面对他:“小兄弟,礼钱你出多少?” 闻言,云星起掏了一把铜钱出来,“够吗?” 人处异乡,财不外露,实在不敢掏太多钱出来,不够又怕不能入席。 观察一番对面人表情,既没变化又不说话,咬咬牙,手伸进缝在衣襟内的一个口袋。 “够吗?” 看着交到他手中的一大把铜钱,中年人愣住了。 一枚一枚排好数清,他看向少年的眼神瞬间变得清澈。 随礼随多少云星起是真不清楚,儿时吃席随礼的事一向是师父一手搞定。 像这类喜宴,随越多越好吧。 把钱塞进衣兜,中年人憔悴的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来:“够了够了。” 说着,他让云星起待在门口,自个先推门进去了。 等了一阵,他推门笑让门外人进来。 他的笑虚伪得很,估计是看云星起年纪小,不多加伪装,对此少年见得多了,只当不知。 屋里头算是亮堂,靠墙摆有几排书架,房正中摆了一张桌子,桌后坐了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 老人手捏毛笔抬头看他:“********?” “啊?” 对方乡音浓重,听得云星起是云里雾里,一点听不懂在说什么。 老人耐下性子重复了一遍:“********?” “啊?” 为了辨别老人到底在说什么,他忍不住上前几步凑到桌前去听。 最终是一侧的中年人看他实在听不懂,翻译了出来:“我家六爷在问你叫什么名字?” 一听是问名字,顿时警觉起来:“要知道名字干什么?” 朝廷不至于追到此处吧。 中年人无奈解释:“根据来宾姓名登记礼金数额,小兄弟,第一次吃酒吗?” 略带羞愧地挠了挠头,“不是第一次,只是之前多是和长辈一起参加……”不用他来报名字。 如实汇报出名字,他离得近,看见老人在他的名字后方填了一个数字。 眼睛微不可察一眯,和之前交给中年人的金额差距较大。 一登记好,中年人点头作揖拉着云星起出来了。 路上,得知他是宋府管家,云星起叫他陈管家便是。 宅子露天院落地板是一块一块青石板铺就,勤加打扫,走来无灰无尘。 席中人比刚才多了些许,大多桌子仍是空了一半座位。 他们多是村民彼此认识,一见云星起,几乎各个忍不住好奇目光瞧他。 强装不在意地挪到一个空位旁边,反正是随了礼来吃席的,一定要吃回本。 凳子没来得及挨到,身后陈管家一把抓住他的胳臂给人提了起来。 扭头看去,席间烛火赶上风大,吹得火焰时隐时现,照得身后人脸晦暗不明,两侧颧骨高高突起,五官深陷其中,看不清表情。 “起来,这里有人坐。” 第13章 宋府喜宴 一丝寒意倏地窜上云星起的脊梁骨,该问的问题统统咽了下去,乖乖跟着一下板起脸的陈管家去了另一边的空席位坐下。 一桌人在他落座后均看向他,尴尬地笑笑,伸手拿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你怎么来这里的?” 旁边坐着的一人好奇问他,匆匆将茶水咽下,“路过,想找户人家暂时歇脚。” 旁人一脸欲言又止,未等其再说些什么,一阵嘈杂悠扬的乐声突然在门口响起,嘹亮唢呐声吓得云星起捏茶杯的手一松。 哐当一声,瓷杯摔落在地碎了,顾不得去关心茶盏,急急扭头去看。 一抹暗红色在烛光辉映下自门口现出,是宋府新人来了。 他坐的位置是院落犄角旮旯,努力抬头去看,仅看见一个被人背着走远的红色背影。 除了不停歇的喜乐外,席间无人说话,甚至鲜少有人去看新娘 很快,新人被背进了前方堂屋内,再看不见什么了。 又远又暗,他一个外乡人总不能腆着个脸走到过道去凑这个热闹。 越看越怪,怎么大家伙如此安静? 方才的陈管家从另一侧门洞现身,手中提着一只大公鸡走进堂屋。 身后有两人一左一右手中提着一个高至胸口的人形物体跟随。 他们路过一处烛台下,云星起看得分明,是一个五颜六色的纸人。 竹条编制的躯干,纸糊的四肢衣着,笔触粗糙拙劣,加上捆在上半身的大红花。 纸人给人观感是轻飘飘的,好似没有重量,虽说隔得远天色黑,云星起毕竟不是瞎子,一眼能瞧出不对劲。 风稍微大点,纸人整个晃晃悠悠在动,连带垂在背后的大红花丝带飘动起来。 若不是两侧人抓得紧,或许已经被风吹得到处乱跑了。 眼前一幕,是云星起活了十九年第一次见。 一看见纸人,他双眼圆瞪,不自禁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直直注视着。 他张了张口,想询问之前向他搭话的人,发觉同桌人各个低眉垂目,面朝桌板。 第15章 普通的成亲宴,儿时吃过几回,新郎是纸人的,第一次见。 目送手提纸人的两人跟随拿大公鸡的陈管家走进堂屋中间,他才重新坐了下来。 少见归少见,他一个半路插进来吃席的过客,不该管的事最好不要多管。 到时管多了,能不能全须全尾离开可能就悬了。 一坐下,脚踩住了一块裂开的碎瓷片。 一桌人尚未坐满,猛地吹起唢呐,新人进场,他实在是始料未及,猝不及防下把手中杯子给摔了。 新人一消失,席间开始陆陆续续上菜。 给他们这桌上菜的恰好是之前牵走他马的小厮,在人放下菜打算离开时,他及时喊住,“抱歉,我不小心把杯子摔了,要赔多少钱吗?” 小厮抬起眼皮瞅了他一眼,拿着托盘走了。 欸,不理人? 这么冷漠,还是说看他一个外人一来吃席打了个瓷杯不想理他? 他不是故意的...... 想着有些委屈,但是确实是自己摔了杯子。 他的另一侧是个空位,上头照例摆了一副碗筷,不多想了,干脆找东西把碎瓷片扫了拿旁边的杯子用。 至于赔偿,待明日离去之前去找陈管家商量。 不曾想,他一推开椅子站起,之前的小厮手拿扫帚簸箕回来了。 看他手上的东西,云星起顿时明白:人不是不理人,是去拿清扫工具了。 识趣地挪开椅子,在小厮蹲地上清扫碎片时,他蹲在一边帮忙捡起几块碎瓷片扔到簸箕里。 快清扫完毕之前,眼疾手快从口袋里掏出数枚铜钱,借椅子遮挡硬塞进小厮衣兜里。 “赔偿茶杯的钱,多的是辛苦费。”抬头对人笑了笑,看他笑,小厮明显一愣。 收拾好后,小厮放下工具,给他拿了个新茶杯,顺手给他斟了茶。 小插曲飞速过去,他本身是一个来混吃混喝的,吃饭才是最要紧的。 菜品温热,有些吃进嘴里隐隐发凉,大抵是在后厨放久了,饿急了的云星起起和身边人客气一阵,看他们不怎么动筷,直接开启狂吃模式。 吃得差不多,他才注意到席上的菜略有些奇怪。 各一半的鸡鸭,明显装不满盘的青菜,宋府家大业大,不至于少爷成亲办个喜宴如此克扣。 他仍坐在席间等待之后的菜品,此刻却有人陆续离席。 人没坐满,菜上一半,结束了? 那他等会随便出去找个树荫凑合一夜吧,幸好没下雨天气好。 此时一人远远向他走来,是之前扫碎瓷片的小厮。 “小兄弟,陈管家叫你跟我来。” “去哪?”奇怪了。 “陈管家知你今夜无留宿之地,特叫我来引你去客房。” 这么好? 宋府难道真是像陈管家口中所说那般乐善好施? 亦或是单纯他钱给得太多了? 露宿荒野的念头一扫而空,好不容易能睡上床,他求之不得。 今夜所见实属罕见,目前看来不会对他造成人身伤害。 睡一夜清晨立马告辞走人,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一缕微风吹来,云星起隐约嗅见一股淡淡的檀香气息,像是寺庙烧香的气味。 “你闻见什么了吗?”扭头去看小厮,小厮一脸苍白,是一直太忙没空去吃饭饿的? “没......没闻见什么,小兄弟,你随我来吧。” 见他不欲多说,应声后随他七拐八弯来到一小屋前。 小屋地处偏僻,在一处门后,能瞥见堆放的柴火,估计离后院后厨不远。 有个有屋顶住的房间不错了,他不嫌弃什么。 推开门,赵七走进去掏出火折子点燃摆在木桌上的油灯,昏黄火光亮起,屋内设施一览无余,一床一桌一椅而已。 冷冷清清,一看是少有人在此居住。 “幸好你是今夜前来,前几日老爷刚巧让我们把府邸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行李随意扔在桌上,家具摆放少胜在干净,几乎无表面浮尘。 太干净了,云星起反倒不好意思直接躺上床,犹豫再三,不好意思询问:“你们府邸的水井在哪,我想去洗漱一番。” 赵七面露为难之色:“这么晚了......” 识趣地掏出几枚铜钱递出去,“我只剩这么多了。” 对面人默默收下:“小兄弟,麻烦你等一会,我去给你烧水,等烧好水了,我来叫你。” 宋府里给钱是好办事,水井洗漱一下成了舒舒服服的热水澡了。 临走前,赵七告知了姓名,特意嘱咐他洗完澡回房早早睡觉,明日一早便走。 他应下了,不用说也知宋府奇怪得很。 赵七算是个守信的,拿钱真办事,只是来叫他的不是赵七,是一个陌生的提灯侍女。 “是赵七让我来的,他烧水烧一半被陈管家叫走了。”侍女面无表情地告知。 好吧,云星起随侍女七拐八弯来到一个门前有水井窗下堆有木柴的房间。 侍女没赵七贴心,一把他领到门口作势要走,云星起叫住她:“姐姐,你能留在门口等等我吗,我不认识回去的路。” 先前在房内,他收拾行李时,顺手拿干净方巾仔仔细细擦了脸。 干擦比不擦强,现下小脸白净不少,比初入府的乞丐模样好多了。 一双杏眼圆溜溜地瞧着身边侍女,月色如水,水浸眼瞳,侍女和他对视一瞬,立即侧过头,脸颊一片绯红:“我.....我等会有事......” 塞给她几枚早准备好的铜钱,他边给边笑了一下,侍女低头接过,“好的,我等你,你快一点。” “知道,辛苦姐姐了。” 他自然知晓自个长得好看,必要时刻利用一番没什么,可惜在宋府总归是钱好使。 屋内有个大水桶,水温正好,没花多少时间快速洗了个澡。 洗好后出来,侍女愈加不敢瞧他了,低头提灯走在前面给他带路。 送走侍女后,周围安静下来的云星起盘算起明日。 清晨起床,在宋府花钱补充些干粮即刻出发,宋府干啥要钱,他是个财主都经不住如此花钱。 何况他不是财主,正职画师,兼职乞丐。 躺上床的云星起伸展了一下身子,难得数日来睡得舒服,没过多久陷入了梦乡。 寂静深夜,伴随草丛虫鸣,他在硬邦邦的床上苏醒。 不好,晚上睡前水喝多了。 迷糊间披上外衣,出门找茅房去了。 路过几个拐角,半眯瞪双眼彻底睁开,坏了,走到哪里了这是,回去的路又在哪。 冷风呜呜一吹,吹得他彻底清醒。 宋府修得大得离谱,其他人难道晚上不出来上茅房的吗? 出都出来了,先别想着回去接着睡了,先找到茅房再说。 终于,在一片竹林旁找到了一个简陋的茅房。 浑身轻松的云星起挪开充当门的一块木板,抬头看看天,月色正好,找回去的路起码看得清。 “啊——!” 一道凄厉尖叫猛然在竹林后响起,惊得林间飞鸟乍起,吓得他浑身一哆嗦,好在眼下手中没拿茶杯,要不然指定又摔地上了。 第14章 窥探一角 几只归巢鸟儿自林中飞起,从云星起头顶呼啸而过。 目送鸟儿远去,夜黑风高,之前月亮被沉重云霭遮住,几乎看不见其他东西。 仅能勉强辨别声音是自竹林背后传来。 思虑再三,实在好奇的他打算偷偷溜过去看看。 扒开挠人的竹枝,深一脚浅一脚向里头走去。 很快,他发现已走到了尽头,面前是一堵高耸石墙。 墙砌得平整,四处摸一圈,突起凹陷一点没有,想爬没处使力。 周围除了竹子,多是些碎石子,借力外物也没有。 不过找到了墙,顺墙走找到门是迟早的事。 手摸墙走一阵,果然远远瞧见一束光从一扇虚掩双开木门里落在地上。 大半夜有人和他一样不睡觉啊。 悄悄放轻脚步,透过中间门缝去看,里头亮堂堂一片,晃得他眼睛生疼。 好半天适应过来,触目所及是一面玉制大屏风,外头没人,人全在屏风后头转悠。 屏风后人影错落,忙忙碌碌,院内有一张桌子,桌前地面上扔了个一动不动的物体。 云星起离得近认出是一只割了喉的大公鸡。 大公鸡头歪在身子一侧,脖颈里流出的血在地上干透得暗沉,乍一看像是水渍。 很难不让他联想起席间陈管家抱在手里的大公鸡。 屏风后的人很忙,但不知道他们在忙些什么,他也没胆子走到屏风后去探明真相。 当他看累了,打算不声不响去找回房睡觉的路时,屏风后转出了三人。 陈管家第一个走出,后面跟随两人。 那两人正是之前手提纸人打扮干练的宋府伙计,此时他们手中提着的不是之前的纸人,是一个人。 第16章 准确点说,是一个身穿新郎服的男人。 男人好似是喝断了片,浑身软趴趴,头颅低垂,脚背蹭地而行,一点力气没有,全靠身边人搀扶。 随着男人被人扶到光亮处,云星起眉头一皱,发现不对劲。 不等他意识到是何处不对劲,陈管家手持一根木棍挑起了男人的下巴。 男人的脸明明白白暴露在白晃晃烛火下,映进云星起渐次放大的瞳孔里。 面色白里透青,双眼紧闭,口鼻间无一丝呼吸痕迹,嘴唇像擦了胭脂一般红。 不会是个死人吧...... 念头一出,鸡皮疙瘩从脚底顺脊梁窜至云星起全身,心下悚然,怪不得今夜宋府怪异,原是死人成亲。 隐隐的不妙预感突然成真,砸得他睡意全无,脚往外挪了几步想逃。 可之前的尖叫是怎么回事? 听音色明显是女性,他站门口观望许久,透过影子辨别也好,出来的三人也罢,没看见有女人。 脚尖缓缓挪了回来,再看看是怎么个情况。 陈管家端详了一阵被他挑起下巴的脸,“朱砂喂进去了?” 一个伙计回答道:“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八钱朱砂全喂进去了。” 满意地点了点头,放下木棍,转身抽出一旁桌案上被一只碗压住的黄纸,快速拍在了死人额头上。 “吉时将至,你们先带少爷下去准备,待会抬上山。” 少爷,死人是宋府少爷? 两伙计得了令,一左一右把住宋府少爷胳臂拐进了屏风后头。 他们一走,云星起瞧见之前宋少爷站立之地汇聚出一滩水,这时他才反应过来,那人身上的新郎服貌似是湿的。 是溺死的? 晚风拂过,烛火跳动,陈管家衣袍上不知何时沾染的几滴血渍分外显眼。 他恍若未觉,目送伙计带人下去,长舒一口气,负手而立直视前方,恰好和门外人窥探的双眼对视上。 看见我了? 一对视上,云星起是冷汗直冒,以不变应万变,对方不动他不动,敌在明他在暗,没那么容易看见。 过一会,陈管家猛地低头瞧见衣服上的污渍,撩起衣袍搓揉了一下,口中喃喃:“小丫头力气挺大,看我等会......” 边说边转身走进屏风后,话语慢慢消失在空气中。 没有发现,一下紧绷的力松懈,差点坐倒在门口。 圆月从云层挣脱,清冷月光落在大地,双开木门一侧是竹林,一侧是一片小树林。 趁院落没人,云星起飞速窜到另一边树林,背靠围墙坐下,思索起刚才看见的情况来。 原来宋府少爷是死人,怪不得酒席间会用纸人代替,那宋府少夫人呢? 忆起席间戴红盖头被背走远去的背影,他坐得远看不真切,既然死人会用纸人出面,是不是说明宋府少夫人不是死人? 活人殉葬? 之前听见的尖叫声是不是这位素未谋面的宋府少夫人发出的? 抬头看了眼身后寂静的院落,要想知道谜底必须得进去瞧瞧了。 正门直入不现实,现在是没人,保不准一进去有人从屏风后出来收拾杂物,妥妥被抓。 翻墙吗,墙面光滑,没着力点怕是难翻。 左右打量,他有办法了,不远处有一棵树长得高大,树杈伸进了院子里。 目测一下高度,嗖嗖两下爬了上去,借树枝遮掩观察,落地院落内没人。 顺树枝爬到围墙上,骑在墙头,他静下心聆听了一下周围,安静,唯有不知名处的细微虫鸣,方从墙上跳了下去。 落地的动静在他听来在寂静深夜里响得惊人,一下地旋即一个翻滚卸力,当即躲到一堆在墙头早看好的杂物后。 静候半天无人前来,才小心翼翼走出。 脚下院落地面没少花心思和财力去建造,地面铺就的大块青石板上甚至有浮雕,比前院地面更干净平整。 直觉告诉他,如果在此地被抓,他们绝对有办法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以防万一,他干脆脱了鞋拿在手上走。 天色昏暗,月亮再次藏进乌云后,院子大,没走一会,他意识到他好像又迷路了。 遇不到其他人,不知道自己在哪,他打算再往深处走几步,没其他发现的话,他只得翻墙出去,找找他们要抬上去的山在哪边。 宋府少爷成亲,宋少爷说是要被抬上山,宋府少夫人不可能不在。 只是到那时,可能不是那么好救人了。 所以要救人,最好是在山下找到。 他的行为很冒险,被抓到的下场一定不是他希望的。 冒险就冒吧,来都来了,无功而返,他回去指不定要后悔多久。 左一脚右一脚赤足踩在冰冰凉的青石板上,夏末夜深气温低,踩久了有点子冻脚。 在他寻思是不是该回去时,前方一处小屋里透出的微弱亮光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立即谨慎地矮身蹲下,所处位置在小屋侧方,等待片刻,看见有人影随光点走出,他即刻挪到小屋后方,防止对方发现他。 小屋后方是油纸糊的红檀木窗户,他用手指戳破了油纸。 屋外有人点灯,光线微弱,勉强照亮屋内,屋内空空荡荡,没有多余家具,屋正中有一堆暗红色的布团。 布团倒在地上的形状着实怪异,他禁不住视线多在其上流连了一阵 突然,布团靠近窗边的一端发出呜呜咽咽的哭声,连带整个布团颤抖起来 第15章 躲藏 是个人! 难怪看布团形状怪异,原来是个人躺在地上。 看清眼前一幕的云星起心下悚然,地上人情况明显不妙。 一个人好端端躺在地上哭,看样子疑似没法说话没法站起。 那会是谁,是那位素未谋面的宋府少夫人吗? 不待多想,他先尝试去推窗户,运气不错,窗户没有锁死。 大概是许久未开,小心推开,一大团灰尘落下,呛得他差点咳嗽出声,幸好及时捂住了口鼻。 推开到一定大小后,果断一脚蹬在墙上,翻了进去。 他一落地,之前发出呜咽哭声的人立马收了声安静下来,开始缓缓调整起姿势,往云星起落地处移动。 屋外一左一右站有两人,一人手持一盏提灯,光线说不上多亮,比没有强,眼睛适应光线后,仅能隐约看清周围。 赤脚摸黑走到地上人身边,怕看不清对方动作,更怕被门外人发现,他尝试去触摸布团发出声音的一端,靠近用气音问道: “你是不是暂时不能说话?” 布匹下的头上下动了动。 猜对了,“你想逃出去吗?” 对方快速地点了点头。 不管了,眼下状况紧急,既然人家想逃出去,他先带人逃出去再说。 毕竟一个人被关在一个屋子里无声哭泣,反正不像是自愿的。 他当即俯下身去扶起躺在地上的人,“我带你逃出去,安静点。” 抬过对方一条手臂放在肩头,不知是被下了药,亦或是被捆绑久了,软趴趴的,完全不能借力。 能抬着走,本是想背的,背人不方便翻窗。 好在靠墙放有一排箱子,可以踩在箱子上翻出去,这是他进来才看见的。 摇摇晃晃间,对方蒙住头的帕子掉在地上,恰逢明月出云,月穿窗口,思索如何将人搬出去的云星起无意间扭头看了一眼。 一眼看得他心头一震,步伐不稳,膝盖磕在木箱边缘,剧烈疼痛使得他放松了力气。 对方眼瞅着要摔向地面,他跟随其倒向一边护住,脚一蹬把靠墙的一个箱子给踢翻了。 动静大得惊人,门外两人给惊动了。 “什么声音?” “应该是把东西给弄翻了。” “进去看看。” 吱呀一声,木门应声而来,提灯两人一前一后步入屋内。 率先映入他们眼帘的是没了红喜帕遮脸躺在地上不动弹的池玉露,和她身前被弄翻在地的木头箱子。 本是关严的窗户洞开,晚风穿堂而过,激得烛火剧烈跳动了两下。 “谁负责检查这间屋子的,窗户没锁严不知道吗?”有一人语带怒意地走上前锁上了窗。 “看样子她是想要逃走,被下了药没力气,最后爬箱子翻窗时摔倒了。” 另一人边说边把箱子摆正,“你看,帕子都掉地上了。” 他捏起帕子,“欸,对不起了池小姐,事情很快会结束,我来给你盖上。” 躲在边角箱子里的云星起静静聆听着外头声响,是汗流浃背,生怕他们发现自己。 “四处检查一下,怕到时候出事不好交代。” 完了,他们开始检查了。 二人分开巡视,蹲坐在箱子里的云星起是如履薄冰,脑子里甚至不合时宜地出现了他被他们抓走报官领取悬赏的画面。 第17章 事到临头,报官反而是再好不过的,怕就怕他们瞧他撞破此事,对他大动干戈。 山林村庄的居民会对一个撞破隐秘的外乡人做些什么,他不敢去想。 有人在一个一个打开箱子检查,离他越来越近,发现他大概只是时间问题了。 危急关头下,他的手不自觉伸进了外衣口袋里。 有个冰冷坚硬地东西碰触到了他的指尖,他掏出来摸了摸,是之前燕南度送给他的小刀。 拔出刀鞘,手紧紧握住刀柄垂在脚边,他以前没少用刀,多是拿来刻章砍柴割肉,伤人是第一次。 趁人一开箱,他立即往前一刺,对方很大可能会吃疼后退,这或许是他唯一逃脱的机会。 在他构思时,一道昏黄烛火突然破开周身笼罩的黑暗,径直刺入他的眼中。 一瞬间,他被晃了神。 无助地睁圆双眼,一双带有红血丝的冷漠眼眸与他对视上,陌生人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眨了两下,眼里微聚起一束光。 心几乎提到嗓子眼,云星起感觉快要吐出来了,刀缓缓提起。 来人一句话不说,在他准备提刀刺向面门的刹那,镇定自若地关上了箱子。 蹲坐在箱中的云星起:? 脚步声逐渐远去,有人询问:“发现什么没有?” “没有,出去继续等人来吧。” “等等,你知道哪里有绳子吗,得去把她的手脚给捆上。” “我知道。” 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嗯,怎么回事? 和陈管家不同,从对方的眼神变化看出,他绝对是看见他了。 硬装没看见,为什么? 灯在脸侧照来,电光火石间,他仅能看见一双眼睛一个剪影,实在没辨认出是谁开的箱。 不过说话声音耳熟得很,他是不是在什么时候和人交谈过? 脑中迅速过了一边今天和哪些人聊过天。 除去陈管家和侍女,是不是之前帮他牵马去马厩的小厮赵七? 他为什么要假装没看见他? 想不通的事,云星起不打算再去想,万一赵七是良心发现放他一马呢。 收刀归鞘,耳朵紧贴箱壁上,凝神细听外头动静,没有动静。 说来他方才之所以被吓得一震膝盖磕箱子上,是因他借月光看见了女子嘴被粗糙地整个缝上。 一看清,周边黑暗似泄洪水流一样向他压来,恐惧从足尖席卷全身,带得他两脚一软,磕在箱子尖锐边缘失了力气。 怪不得女子说不了话。 现在想来,他不是进入了一户好心收留过路人留宿的宅邸,怕是误闯一座伪装的鬼宅吧。 听他们对话,或许是要出去找绳子来捆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尽量放轻动作翻身出箱。 女子仍然躺在原地不动,屋外烛火意料之中少了一盏。 少一个是好事,说明把守女子的人目前少了一个,带人逃走被发现概率大幅度降低。 窗户虽说上了锁,其实是简单的内部插销锁,不怪乎他们要去拿绳子捆人。 把窗户重新打开,云星起俯身故技重施搀扶起女子,一丝不详的光线慢慢放大出现在他脚边。 有人开门进来了。 第16章 来龙去脉 “小兄弟,是我赵七,别怕,我不是来抓你的。 话音一落,云星起抽出在意识到有人进来摸进口袋掏刀的手,身侧女子身子也放松下来。 赵七提灯而入,轻轻关上门:“不用担心,另一个人去拿绳子了,一时半会回不来。” “不过,”他看了一眼屋内两人,“你现在不能带她走。” 云星起手指一抖,手再次摸进了口袋,“为什么?” “你现在带她走了,待会就能发现,到时候全府搜人,逃不了多远的。” 是他思虑不清,确实如此,手触摸到刀鞘没有去握住。 对方边说边走近到他俩身边,咧开嘴,笑了一下:“不过你们不用担心,我是站在你们这边的。” 云星起:“所以你刚才是真的看见我了?” “当然。” “为什么,你不管宋府那些人了?” 说到这,赵七脸露嫌恶之情:“死了便死了,何必再拉一个活人下水。” 看来是良心发现了。 “你说你支持我们,又说我现在不能带人走,那你是有什么计划吗?” 一直扶着人有些累的云星起小心地将池玉露放下,背靠箱子而坐。 动作间,红巾帕掉落,提灯近在咫尺,嘴上狰狞扭曲的缝线愈加清楚地呈现在另俩人眼中。 她听见了赵七说的话,脸一露出来,直直看向对方。 赵七刻意扭过头去,不敢正视她的脸。 “......你别这样看我,他们之前要缝你嘴巴时我做不了主。” “那你们为什么要缝?”明明他也认为残忍。 “不关我的事,是‘他们’。”争论一句后,他陷入了沉默,不管怎么说,他是助纣为虐的帮凶。 “缝嘴,是他们说怕池小姐死后去阎王面前告状。”解释之后,他顿了顿,拉住云星起,“你跟我出去。” “欸,不是说要一起救人?” ”还有一个机会可以救人,在这里带人出去,也逃不了多远。” 另一个去拿绳子的人随时可能回来,如果被发现,他俩一起完蛋。 赵七:“你先回去,我到时候得了空去找你。” 云星起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可能自个回不去。” “什么?”语气不敢置信。 他睁大双眼,诚恳地看着对方道:“其实我是迷路过来的。” 一句话给赵七整不会了,什么人迷路看见眼前一幕不逃反要带人一起走的,估计就眼前这位了。 心下叹气,“那你先找个地方躲一下,到时候我去找你。” 确实只能这样了,云星起扶起扭头看他的池玉露再次躺下,给她盖上帕子,同赵七一起出了门。 随便找了一间临近的空房子,不知过了多久,云星起坐在地上昏昏欲睡。 一阵缓慢沉重的咚咚敲门声打破了他的瞌睡,“是我,赵七。” 揉揉眼睛,他走上前去开了门。 “另外一个人呢?” “他们去忙别的事了,已经不需要我了。” 言毕,赵七果断转身示意跟上,带他一路走小道躲开他人视线走出了院落。 路上赵七告诉他女子叫池玉露,详细的等回了屋再说。 把人领到他的小屋里,赵七让他快收拾一下行李,救到人后,他们不用再回来了。 交代完,赵七说他也要去收拾行装,开门走了。 四周骤然安静,云星起坐在床上,颇有种恍若隔世感。 白日里在山野中奔波,晚上在村落宅邸里吃席,不曾想到了深夜要救人了。 虽说目前不清楚事情缘由,不过船到桥头自然直。 歇了一阵,开始扒拉起扔在床头地面的一堆行李。 边收拾边思索,如果要救池玉露,靠他和赵七二人硬攻绝对不行,得用计。 不待他想出个四五六来,赵七回来了。 估摸是他住得近,背了个包袱在身上,一瞧见是他,云星起开口询问: “你说我们还有一个机会可以救人,是有什么计划吗?” 一问一个懵,赵七愣住了:“没有。” 不是,所以他们两个纯纯是在摸瞎啊。 其实方才赵七让他先别带池玉露走多少存有私心,他独自一人把守,丢了人肯定是他的过错,府里怪罪下来难办。 “......时间要紧吗?” “不是很要紧,得再等一个时辰,那个我说的机会才会到。” “行吧,你和我说说宋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云星起松了劲,坐在了床上。 点点头,赵七将唯一一把椅子拖到床边,和云星起说起了他知道的一切来龙去脉。 池玉露家在她爷爷那辈是和宋府一起做生意的伙伴,两家人彼时关系不错,以致早早给第三代后人订下了娃娃亲。 渝凌村主做码头货运,从前规模大得惊人,渝凌村说是村,更像是一个城镇。 直到运河开通,渝凌村生意大不如前,但也过得比其他周边村落好上不少。 世道变迁,池家生意交接到池父手上后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越做越差,一扫往日风光。 因而宋府老爷在父亲去世后,不愿再让自家独生子宋杉与池家小女池玉露成亲。 恰逢边疆战事爆发,池家大少爷池晴方应征入伍上了战场,过了个把月,在前线消息全无。 屋漏偏逢连夜雨,池父池母在一趟运货过程中遭遇暴雨,船沉人亡,客死他乡,自此池玉露成了个孤女。 本急着找借口取消婚事的宋老爷不再着急,池家无长辈,加上池玉露需守孝三年,况且宋府赖以为生的山中盐矿日益稀少,需转换之后的商业对策。 第18章 这一重大责任自然放在了宋府下一代唯一继承人宋杉身上,而宋杉在前几月一次回乡途中被马匪掳上了山。 掳人所为不过是为了钱财,宋老爷秉持生意人心态,和对方一来二去几番交涉下得到的竟是宋杉浑身青紫的尸体。 见状,宋夫人差点哭死过去,尸体按常理是要入土为安,然而宋杉属横死之人,无法进入宋家祖坟。 舍不得儿子的宋老爷宋夫人便将尸体存放进了许久之前建造存储生鲜货物的冰窖中。 府中怪事从此开始。 先是宋老爷宋夫人梦见死去的儿子。 梦里宋杉不穿衣服远远跪在祠堂排位前,叫他不应声,走上前去拍肩。 他扭过头来,双眼凹陷,没有眼球,面色铁青,不似活人。 张开嘴想说话,黑洞洞嘴里没有牙齿,说出的话嘈杂沉闷,没有一句能听懂。 他会膝行靠近,往往梦境结束在贴脸上前。 噩梦像是疫病在宋府传播开来,不止是宋府老爷夫人,后续府中仆人亦陆续梦见。 一次两次是巧合,连续数日来梦见不太正常了已经。 到最后,青天白日里,有消息传出有人看见了宋杉。 是一侍女按照夫人吩咐,打扫少爷生前卧室,在拿鸡毛掸子去扫柜顶的灰尘时,她尖叫一声,扔下工具连滚带爬逃出了房间。 有旁人前来询问,她一个劲地哭,口中发出不知名的呓语,人们从她支离破碎的话语里拼凑出所见。 她瞧见少爷倒吊于屋檐下,两眼弯弯,好像在看着她笑。 但少爷是倒吊的,看着是笑,实际他是眼角下垂在哭。 鬼魂作祟一事风似的传遍整个宋府,不少仆人连夜收拾行李跑了。 拿月钱的仆人走得差不多,留下的多是家中地位高的,或是无处可去从小养大的。 宋府人心惶惶之际,一位手拿幢幡的黄袍道士敲开了大门。 他直言道出宋府宅邸里是闹鬼了。 站在大厅中央掐指一算,说是因死者不得安息,要想此事了结,唯有让死者入土为安。 如何入土为安?夭殇者依祖法是无法进入祖坟的,道士一听,捋捋胡须说:“冥婚。” 横死者经过冥婚,两性相谐,从此可成为家族合法成员而归葬祖茔,魂魄安息,不再作祟。 “冥婚”上下嘴唇一碰,说来容易,真要去办困难重重。 宋府起初未想到池玉露,想找一个和宋杉年纪相仿早逝的单身女子。 找了十天半个月没着落,倒是噩梦幻觉越加严重。 憔悴疲惫的宋府人才有人提起来孤女池玉露。 将她八字拿给道士一看连连说好,事情就此订下来了。 云星起沉思一阵:“所以说,你们归根结底是想要结束掉宋少爷作祟?” 对面人点头:“是的,府中人总说做梦梦见少爷什么的,实际我未曾在梦中见过。” 什么情况? 停顿一会,赵七说出他深埋于内心的想法,“老爷夫人,和其他一些与少爷生前关系近的人应该是真梦见过,我地位低下,和少爷关系疏远,自是梦不到的。” “有可能是府中人为附和,所以才说梦见了宋少爷?”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少爷尸体回府那段日子,府中人确实经常做噩梦,小安姐同我说过她的噩梦,她没梦见过少爷。” 如此说来,鬼魂是一个重要的参与者,关键是在宋府人心中有鬼。 低头思索起来,在沙漠边境城镇购置的画笔从包袱中戳出。 一个好主意倏地浮现在云星起脑海中。 他激动地抓住赵七的肩膀,“我有个办法可以救人了!” 赵七一脸吃疼,忍住了没发作,“什么办法?” 少年狡黠一笑,“装神弄鬼。” 第17章 山林间 一轮圆月从黑云中挣脱,高悬于夜幕之上,把河边树林照得透亮。 一队人马穿红衣挂红布,在河堤上吹拉弹唱,看似像成亲,和寻常又有差别。 寻常成亲鼓乐手大多是成双成对,寓意好事成双,可他们不同,单锣、单号、单唢呐,吹的音乐断断续续,似哀似喜,听来吊诡。 而在队伍中间除了簇拥一座小轿子外,亦有一人拿一招魂幡,边喊“归来”边抛洒纸钱。 河堤绿草掩映间是黄橙橙的纸钱,不知在为谁指引前进的方向。 潺潺流水声送他们进入了夜雾朦胧的树林间,起初虫鸣蛙叫时时在耳边响起,越往里走越安静。 在踩碎一根干枯的树枝后,走在最前头吹奏的号手突然停下了脚步。 带头的人一停,整个队列堵在路上,音乐停了,轿子放在了地上。 有人探头询问:“怎么了,老李?” 老李拿乐器的手微微颤抖,嘴张了张,半天说不出话来。 “喂,你怎么了!” 有性急的直接上去重重拍了一把老李的肩,老李好似大梦初醒,浑身一颤,扭身欲往后逃去。 旁人急忙扯住他,“跑什么跑?” “啊.......,”话音断断续续,语气哆哆嗦嗦,手指前端一个树杈间,“你们快看,快看前头!” “看什么......” 手捏唢呐的人上前几步,垫脚往前看了几眼。 有些树木枝叶稀疏,在夜间看来仿若张牙舞爪的细长四肢。 什么都没有啊,他扭过头,刚想嘲讽一下老李胆小,一阵沙沙声在身后突兀响起,像是有人在落叶堆中极速行走。 大家伙噤声,齐齐扭头看向前方,空无一物。 “老李,你说实话,你刚才到底看见了什么” 老李挣脱不掉,索性整个人瘫软坐在地上,“我...,我刚才看见少爷在树后头望着我笑。” 林间风裹挟深重夜露拂过每个人,冷湿吹进每个人内心深处,勾起一缕刻意遗忘的恐惧。 拿唢呐的人僵硬一笑,“老李,知道你胆小,没想到你胆小的都出幻觉了,什么少爷,现在可不兴胡说。” 一听这话,老李手撑地站起,脸带怒气,“我怎么可能眼花,你们不是不知道我的眼睛连在几米外树丛间的小麻雀都看得清。” 他向前走了几步,要去验证一下自己方才到底看见了什么。 众人停留在原地望着他,突然,“咚”地一声巨响砸在轿子顶。 声音响得惊人,响彻周围几米地,响得周围人的胆子给吓缩小了。 一行人刷刷抬头一看,有个“人”蓦然出现在轿子顶。 脸白得像一张纸,嘴巴红得像血,不知为何,有一抹淡淡的白光投射在他的脸上,使轿旁诸人看清了他的长相。 离最远的人老李反而率先辨认出,“是少爷,真的是少爷,啊——!” 他大叫一声,慌不择路逃进了树林间,其他人被他一喊,纷纷叫喊着逃走了,路上泥地里甚至遗留下了一两件乐器。 四周骤然安静下来,一声轻笑从吊着的“少爷”嘴里发出,“呵,一群胆小鬼。” 云星起将贴在脸上依照记忆外加艺术加工的宋杉画像取下,又取出用布固定在脸下侧的夜明珠掏出塞进口袋。 四下评估一阵,最终决定割断腰间绳索,跳到轿顶上。 轿子是新做好的,纯木质,按照以往的习俗,冥婚轿子大多是纸糊,可人家纸糊轿子里装的新娘多是英年早逝之人,里头放个牌位。 宋府不同,他们是找活着的女子生殉。 这样一来,纸糊轿子自然不行,得用木头做的。 虽说之后会在坟头烧掉,但毕竟得扛一个大活人,出于种种考虑,宋府在决定池玉露为新娘后,连夜派人做好了一顶木制喜轿。 这些是云星起听赵七所述,既然是木制的,又是新做好的,轿子肯定坚固。 要想吓人,恐怖的画面不一定行,保不齐有大胆的凑上前看,配以出人意料的巨响,要吓到人容易多了。 先由前头的赵七爬上树悬挂另一幅画像,拿出用布蒙住的小提灯打光,吸引队伍中打头人的注意。 当队伍停下脚步,他迅速收起画摇晃树枝,在后面等待的云星起看情况爬上一颗位置最好在轿子上的大树。 他快速捆好两边绳索,趁众人均被赵七所迷惑住,往轿顶扔下一块早准备好的大石头。 一扔下石头,和巨响同步跳下,在场乐队所有人被响声引来,顺带看见脸上带有面具的他。 发出幽幽白光的夜明珠加上经过赵七认证的宋少爷画像,吓得人全跑了。 踩在轿顶的云星起跺了两脚,好在如想象中坚固,要是不坚固,怕是人没吓走,把轿中人给砸出个好歹来。 攀附轿子爬下去,掀开轿帘,拿走盖在池玉露头顶的帕子。 “别怕,是我。” 像是早知道是他,池玉露不哭不闹,双眼亮晶晶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第19章 掏出夜明珠观察一番,她没受什么伤,和之前相比手脚被捆上了。 他在看池玉露,池玉露同样在借夜明珠的光看他。 之前在屋内,正是药效显著之时,她全身乏力,比起去看对方长什么样,更多时间是在努力去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幸好,眼下药效消退些许,她总算是有余力去看清她的救命恩人长什么样了。 救她的人瞧着年纪尚轻,长相略带稚气,一张脸灰扑扑的,却能看出五官不错,眼眸含情,想来收拾一番定是个翩翩少年郎。 云星起没瞧见池玉露上下打量他的灼灼目光,收好夜明珠,低头欲将她从轿中抱出。 一句话猛地在他耳边炸开:“看样子计划是成功了,我在树上望见他们跑出去老远。” 猝不及防下,云星起被吓一哆嗦,差点连带扶住肩膀的池玉露摔在地上。 是赵七,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忽略了少年充满怨念的眼神,“不过,小兄弟你真厉害呀,竟能想出这么个好办法来,也不怕被他们识破。” 一被夸,少年心中升起点小骄傲,拍拍左胸膛:“那是,做人要明白‘富贵险中求’的道理。” 小小得意一下后,他扭头看向松手后重新坐回去的池玉露,“不说别的了,你先帮我把人扶出来。” 二人协力扶出女子,先割开了捆住手脚的绳索。 一割开,右手掌心的刀伤映入云星起眼帘。 “她手心怎么还有刀伤?” “是之前安排她与少爷喝合卺酒所致,”赵七解释了一句,“别停留了,我们带人快走。” 乐器是那伙人吃饭的家伙事,不担保他们在缓过劲后不回来拿。 “去哪?”云星起单做了劫人计划,没细想之后怎么办。 赵七瞧一眼女子,“先去池家。” “等会。” 说着云星起撩起衣袍,撕下最干净的一块布捆在池玉露掌心,背起她,对赵七说道:“带路吧。” 三人走在坑坑洼洼山路上,先去一处提前踩好点的灌木丛里拿了行李再去池家。 好在池家不远,推开院门,走进了一处一看不对劲的院落。 院内一片狼藉,到处散落各式杂物,应放有鸡鸭的竹笼空空如也,仅有几根羽毛孤寂地落在其中。 “这是池家?”云星起疑惑了。 “是的,东西全被其他村人搬走了。” “为什么?” 回头看少年表情,像是真不清楚。他确实不清楚,没看过,没听过。 赵七边解释边带人往屋里走:“池家如今只剩池小姐一个女儿,再无他人,家中土地房屋各类财产无人打理,村里其他人自是来占为己有了。” 能搬走的全搬走了,除了眼前这套房子搬不走,不过或许在几日后也将易主。 听闻此言,云星起瞪大了眼,第一次遇见如此道德沦丧之事,可算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 原以为宋府中大多数人是狼心狗肺,不曾想整个渝凌村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屋外乱成一团,屋内没好到哪去。 起码床没搬走,几床褥子乱糟糟堆叠于床上。 赵七把床铺好,和云星起协力扶池玉露躺下。 跑路要紧,把嘴上缝线割开更要紧。 点上一边烛台,摸出小刀和一个原木色调的质朴圆盒,少年问身边人,“你会拆线吗?” 瞧着狰狞恐怖的伤口,赵七咽了咽唾沫,“我手比较抖,可能不太行。” 咬咬牙,少年抽刀出鞘,刀刃在烛火下发出凛凛白光,“我来。” 他常年画画,手稳。 第18章 跟丢了 将小刀在烛焰上燎了几遍,云星起扭头对池玉露说了一声:“抱歉了池姑娘。” 闪烁寒光的刀刃映入眼帘,她点了点头。 赵七见状拿起一边的烛台为云星起照明。 线被一根一根割开,每割开抽出一根,池玉露额上汗珠便沁出一分,等线全拆完,她已是汗湿后背,满嘴是血。 生怕一不小心手抖割走她一块肉,内心紧张,兼之一旁烛火炙烤,结束后云星起同她一样满头大汗。 女子两眼定定地凝视着云星起的脸,开口第一句话是:“谢谢你们。”音色温柔。 拿灯的赵七:“不客气。” 而云星起勉强扯出一个笑来,仔仔细细用衣角擦干净带血刀刃,归入刀鞘:“上好药后,我们可以准备离开渝凌村了。” 实在是担心宋府反应过来后满村搜人,早走早安心。 给池玉露上好药后,同赵七出门等候,毕竟穿一套繁琐的新娘服既不利用逃跑,又显眼。 屋外,两人排排蹲坐在屋檐下,终于暂时闲下来了。 一蹲下,云星起远远望见树林上空,些微星星点点的火光窜向漆黑夜幕,一股子刺鼻的焦糊气息漂浮在周围。 “什么地方着火了?” 赵七若有所思,“好像是宋府。” “宋府?” 一辨认出是宋府不知为何着了火,云星起和赵七蹲下没多久俱站起身,可惜池家离宋府太远,看不见什么。 少年不甚在意,身边人站在池家门口踮脚多看了一会,见实在看不见什么,方才关门回来。 云星起索性坐在地上,他是想找把椅子出来坐,满屋子找遍了别说椅子,连张桌子都没有,全搬空了。 “待会我们怎么离开村子?” 走他进村的大门口绝对是自投罗网。 走回他身边坐下的赵七:“去后山。” “目前没有马,是不是速度会很慢?”走山路马帮不上什么忙,可四条路总归比两条腿赶路快,另外他们还有个伤号。 “不用担心,后山有码头,我们坐船。” 渝凌村后山有一条大河支流,是村子经营码头生意的基础。 河堤附近有船坞,划船顺河流而下,到时水流湍急,带他们夜行千里略有夸张,行百里是非常有可能的。 待宋府发现,他们或许早已逃到了山高水远之地。 少年听了,心下兴奋起来,云游半年,他压根没走过水路。 “赵七,你会划船吗?” “当然会。” “你能教我划船吗?” 到时候他会划船了,划一叶扁舟,想去什么地方去什么地方。 “可以。” “我也可以教你。” 话音未落,一道女声插了进来。 坐在地上的俩人整齐地回头看去,屋门打开,下半张脸用白纱遮住的池玉露自屋中走出。 身上红喜服换成了一身干练打扮,繁复发型换成了一个用玉簪简单簪上的发髻。 她提起收拾好的包袱眼中含笑地走到云星起身前。 没有在意女子眼中看他莫名的光,少年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尘,“你收拾好了?” “是的。” “那我们出发去后山。”语气兴致勃勃。 三人一路走至山脚,望了望似一块黑岩压下来的大山,云星起蹲下了身,对身后池玉露说道:“池姑娘,我背你。” 经过一夜奔波,嘴上缝线才拆去,他担心池姑娘可能无法适应崎岖山路。 意料中的重量并未出现,反是有人轻轻拍了他肩膀一下。 池玉露在他耳边轻笑一声,声音从包扎得严严实实的白纱后传出:“不用了。” 她挎在腰间的一截短棍明晃晃从蹲下身的云星起眼前越过,人脚步轻快地跟上前方等待他们的赵七。 全然没了初见一副浑身无力的模样。 望着女子前进的背影,云星起先是愣住,随即一笑,是他小看人家了,到底是本地人,对路况肯定比他一个外乡人熟悉。 只是,怎么貌似他遇见的每一个受伤的人身体素质都这么好? 心中暗暗嘀咕一句,他缓缓站起了身。 或许是少年给她用的药药效太好,眼下迷药劲过了的池玉露除了感觉伤口处略有疼痛外,在漆黑山路中行走的步伐算得上矫健。 领路的人是赵七,池玉露走在中间,断后的是云星起。 上了山,走没一会,云星起发觉他和前方两人的差距是越来越大了。 他是经常在荒野间行走,但鲜少在深夜的荒野间赶路。 万一一个没看见,摔下山崖怎么办。 擦一把脸上滴落的汗珠,刚想开口喊他们等他一下,张开口意识到声音太大也许会被他人发现。 犹豫之际,听见一边灌木丛里隐约传来怪异的声音。 手捏蒙了一层布的提灯转身,有人和他一起走不觉得,一到独自一人,云星起陡然发现这片树林太黑了。 微弱烛火对漆黑树林来说,刚刚能照亮他周身半米范围。 其他区域黑得像被一块黑布劈头盖脸罩住,看不清周边情况。 死死盯着前方,依然看不见什么。 唯有声音,每一丝声音在寂静黑暗中放大,一点小动静听来都让人心颤。 第20章 “喀嚓。” 是掉落在地的树枝被踩断了,惊得他浑身鸡皮疙瘩乍起,后颈被林间风一吹,整个背脊发凉。 另外两人走在前面,走动的声音绝不会出现在他身侧。 是宋府派人来追他们了? 意识到这一点,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快速走了几步,没想到声音好似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激烈。 一股紧迫感逼得他由快走到奔跑,头顶茂密枝叶交织,跑动中,有几丝月色透过缝隙投射下摇曳光影。 他如无头苍蝇般随光乱跑,直到一团黑影从林边带起树叶猛烈撞入了他的胸膛。 巨力压迫胸口,压得他一刹那间喘不过气来。 视线颠倒,身体失衡,眼瞅着要摔向地面。 完了。 那一刻,脑中甚至闪现出了走马灯。 再见了,师父师兄师姐,原谅我没来得及回家,再见了,翎王,你不用再派人来抓我了,再见了,王忧,再见了,我的好兄弟...... 绝望中他闭上了双眼,双手抱住头,期望尽量减少摔倒在地的伤害。 凉风轻拂,哗哗叶落于身,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一只手从后方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第19章 又来抓 离开沙漠边境小镇后,燕南度按计划走在去往芳原城的方向。 日日骑马奔波,让他惊讶的是,无论经过几个小镇,都有他的悬赏令。 不是,他到底是犯了什么重罪,至于如此大费周章抓他吗? 要是他做了,他认,可他什么都没做啊。 明明记得几个月前江湖一片太平,朝廷难得不找事,几个月后一回来全乱了套了。 参加好友婚宴而已,本朝中原人和西域人不是一直允许通亲的。 越看他是越着急,一下想起芳原城有一条河流一穿而过,与其走陆路不如走水路。 策马来到一处渡口,没等他想好如何处理玄采,河滩边的茶摊里突然冲出几个官兵,刀光剑影直指他而来。 这一趟运气明显不如之前,马率先中箭倒地,他脚尖轻点从马背上飞跃而起,先在陆地上同他们过了几招。 对面人多势众,他多日来奔波筋疲力尽,显然不是他们的对手。 不欲与他们多纠缠,索性跳进一旁河水中。 人潜入水底不辨方向地胡乱游了一阵,身侧有箭矢嗖嗖穿过。 当他从水里露出头来,身后追捕的官兵消失了,人也是不知东西南北,辨不清身处何地。 追捕他的人武功大多没他强,除了第一次一点准备没有被阴了一手,第二次他安然无恙,只可惜马没了,行李丢了一部分。 反正遇上朝廷那帮子人准没好事,以前他和兄弟们初建门派之际没少被他们找过麻烦。 所以上了岸后,他一头扎进山林,不再在官道上赶路。 芳原城先放一边,先隐藏一下踪迹先,顺路再找个村庄打探一下目前到底身在何处。 在山中行走数日,有意往人烟多但不是特别繁多的地域走去。 今夜月亮隐藏在乌云下,风轻轻吹走了云霭,亮堂月光洒落于林间落叶。 燕南度靠坐在一株大树离地几米高的树杈上休息。 此地风景独美,抬头夜幕一览无余,月光毫无保留地铺在每一棵树的树顶,一颗忽闪忽灭散发出莹莹微光的星星悬挂在月亮旁。 一双独属于某人的黑曜石眼瞳突兀地撞入了他的心扉。 他和他说过让他去芳原城找他,怕记不住特意留了信,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地方,可能他到了他人尚在山林草野间...... 那么,还能再见面吗? 一个念头突兀地浮现,睡意袭来,恍惚间他沉沉睡去。 一道飘渺的背影在迷雾中行走,他落在后头望着。 对方一身白衣,衣袂飘飘,身影在雾中时隐时现,他被莫名的焦灼感所支配,控制不住快走几步上前,牢牢抓住了那人的白皙手腕。 对方转过头来看他,不是什么恐怖画面,是云星起。 雾中少年和往日不同,脸若冰霜,语气冷漠:“你抓我干什么?” 凝视一阵他抓住他的手,燕南度讪讪一笑松开,“抱歉。” 他不清楚为什么要上前来抓住他,好像是不抓这一下少年就要隐入雾中再也不见。 抽回手的云星起瞧了他一眼,沉默无语继续向前走去,他追上前去,“你去哪,我和你一起走。” “去你见不到我的地方。” 什么? 话音未落,两人之间的距离猛地拉远,他想追上去,白雾中一下伸出许多藤蔓,缠住他的脚腕。 他想喊他的名字,越想努力大喊,声音反而越小。 惶恐似潮水一般将他淹没,偏偏一道火光从视线边缘侵蚀而来,逐渐吞噬掉雾气与他所遇少年。 刺鼻焦糊味铺天盖地,堵住了他的喉管,剥夺了他的呼吸。 他一个睁眼,随即猛烈咳嗽起来,是哪里着火了。 耳廓是咚咚跳动的猛烈心跳声,再次闭眼平复心情,只是一个梦而已。 树叶在风中发出沙沙声,他睁开眼皱眉,烧焦气息越来越浓重了。 运轻功跳到高处,凝神细看远方,貌似是一处村庄里的大宅子着火了。 火光冲天,其间有无数细小人影四处走动,不知是在救火,还是在逃命。 脚下树林中有窸窸窣窣脚步声传来,向他这边而来。 在逃走和留在原地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站在树杈上,借繁茂树枝掩映,瞧见有两人提灯走来。 带头是一位打扮朴素的男人,后面跟着一个一看身手不错的女子,不知为何大晚上用白纱遮住了大半张脸。 男人不会武功,女子会,但应是专修外功不修内力,为怕出意外,他仍是隐藏起气息。 天色昏黑,两人没发现有人站在他们头顶一棵树上观察。 他俩走出去好一会,他听见一侧树林里有人在慌慌张张奔跑,跑得急,动静大。 奇怪了,今天大晚上的林子里这么热闹的吗? 运起轻功跳跃到另一棵临近声音的树上,是一女子怀中抱有一个包袱匆匆忙忙奔跑在林间小道上。 跑这么着急干什么,他绕有兴致地蹲下身观望起来。 视线随女子跑步的路线移动,直到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同样在奔跑。 微微瞪大双眼,衣着打扮略有不同,他却一眼认出对方是云星起。 梦中面无表情的冷漠少年此时此刻表情鲜活的出现在落满月光的山道上。 少年满头大汗,一边跑一边四下张望。 有人在追他? 他凝思起来,之前怀抱包袱的女子不一会跑到了少年所在的方向,两人谁也没看见谁,一下撞了个满怀。 冲力相击,两人向两侧地面摔去。 燕南度下意识飞速落地,带起一片枯黄深绿树叶,轻柔地抱住了朝思暮想之人。 他感受到少年腰肢纤细柔韧,手感极好。 为怕被村中人发现,赵七没选择点燃火把在山林中赶路,而是选择用一块黑布蒙住提灯前行。 光线微弱,有总比没有强,更多是凭借记忆和树杈间时时漏出的月光。 好在池玉露和他对这段路程都较为熟悉,不至于在此地迷路。 周遭黑暗似细腻丝绸,把他们缓慢裹挟其中,池玉露不怕黑,只是走着走着心下生疑。 怎么好像只有她和前方一人走路的动静,扭头一看,不对,身后人呢? 如梦初醒一般,池玉露连忙上前去拍了拍赵七的肩,之前救她的少年人没了! 赵七一脸困惑地回头看她,池玉露心下着急,开口却刻意放轻音量:“跟在我后面的人不见了!” 第20章 上船 快要跌倒之际,被一个不知何处而来的人给抱住,把云星起是给吓得够呛,手立即伸进口袋里攥住匕首。 对方炙热的鼻息喷吐在他的头顶,一把低沉沙哑的嗓音响起:“别怕,是我。” 嗯? 是谁,好熟悉的声音。 顾不上胸口钝疼,他仰头看人,是燕南度。 他乡遇故知啊,松开攥住刀柄的手,胸口疼得他靠在对方怀里,扯出一个热情的笑来:“燕南度,好久不见了。” 是他时时想再听见的清澈嗓音。 此时,一抹月光知情识趣的透过枝叶缝隙轻柔地落在怀中人脸上,照得他的眼眸恍若宁静溪底的鹅卵石。 那里头朦胧的光,看得燕南度心头软上几分,心底某处开始泛滥起来。 视线下移,定格在少年微微张开饱满红润的唇上。 或许是他睡醒不久,或许是梦中离他远去的少年过于决绝,此刻却被他扎扎实实抱在怀中。 不自觉的,在对方懵懂天真的眼神中低下了头。 脸侧蹭过怀中人鬓角,二人呼吸交叠,气氛逐渐暧昧。 第21章 云星起一个大鲤鱼后仰,皱起眉头:“你干什么?” 一旁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是之前和少年撞了满怀的女子,她不声不响地去收拾起散落一地的包袱。 而在燕南度身后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得知云星起失踪后,另两人急急忙忙沿来路寻找。 一到近前,池玉露率先看见少年正和一位高大的陌生男子抱在一起的画面。 一边的赵七被吓了一跳,因为他看见了一个熟人,“小安姐,你怎么在这?” 蹲下身扶起收拾好的小安姐,眼睛瞧了几眼她牢牢抱在怀里的包袱。 好事被打扰,陌生男子转过头直直扫视向他们。 此人眼眶深邃,面无表情看人实在太凶,池玉露不怕,手捏腰间短棍目光灼灼与他对视一瞬随即错开。 “赵七,池小姐。” 云星起一开口,他才知原来三人是认识的,他松开手,任由少年向两人走去。 “你们走太快了。”语气略带委屈。 池玉露眉眼弯弯走到他身边,“不好意思,是我们疏忽了。”顺手给他摘走了落在肩头的落叶。 “你低头我看看还有落叶没。” 不待云星起低头,一边的燕南度从他的头发间取出来一片枯黄叶片。 “别低头了,我找到了。” 她的行为引起了他的注意,女子见他取出来叶片,瞥他一眼,“那没事了。” 眼中的光可不太像是没事了。 云星起浑然不觉,哈哈一笑,到处摸了摸,见身上没叶子了,开口道谢:“谢谢你们了。” 赵七不比池玉露,他被打量几眼,只觉云小兄弟身边男人眼神不虞,似乎在生气。 被他上下看了几眼,不自觉僵住了身子,后背隐隐冒汗。 他凑近少年身边,擦擦额角冷汗,轻声询问:“他你认识?” 瞧着俩人是认识的,要不怎么在野林子里抱在一起。 云星起颔首,拉住男人手臂上前,“没想到会在此地相遇,他是我好兄弟,叫......” 一旁男人及时抬手拦住他,“我姓杜,木土杜。” “哦哦,原来是杜兄。”赵七被他看得是心有余悸,得知姓氏后连连拱手作揖。 怎么不用真实姓名,心下不解,云星起抬头看了他一眼,看不出情绪,并未戳穿谎言。 “那杜兄,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出口询问的人竟是池玉露。 赵七本是在斟酌,怕说出去对方嫌弃他多管闲事,没想到身边的池小姐率先开口了。 他们急着去后山码头,提早弄清楚此人打算为好。 揽住身边人肩膀,咧嘴一笑,“我和他一起走。” “你要和我一起走,你不是着急回门派吗?”云星起有点惊讶地抬头询问。 不是不可以半道把少年拐回门派,了解情况后,他再亲自送少年回家。 这个想法是在看见那个拿棍女人时突然冒出的。 之前他太急,急着知晓前几个月的江湖消息,以为不过是偶遇美人作伴,之后是顺理成章的各分东西。 再见成了一种运气。 不见思念,一见有种无论如何放不下的不舍。 眼下好运降临,他得紧紧把握住。 特别是女人看他不客气的眼神,一股子危机感陡然降临。 轻轻捏住少年一边白皙细腻的脸颊,“不着急。” “别捏。”从男人手中挣脱开,摸了摸自己脸。 好吧,和他们一起走也行。 赵七:“那小安姐你呢?” 闻言,其余三人扭头看向一直默默无言站在赵七旁边的女子。 “是你!”看见是她,云星起眼睛瞪大了,是在宋府送他回房的侍女。 小安姐看见他也有些意外,“你怎么在这?”被男人挡住,她其实没看清少年的脸,现下是看清了。 “说来话长了这就,你打算去哪的?” “我要去后山码头坐船。” 赵七插进一句:“刚好顺路,我们快走吧,有什么事到了船上再说。” 确实,得快去码头,不知什么时候宋府人会追上来。 说着,他带头走在了最前面,小安姐紧随其后,云星起被燕南度揽住,和池玉露并排走着。 后山码头除了做货运生意外,有渔夫住在附近或船上捕鱼生活, 夜色深重,渔夫们早已熄灯睡觉,江畔唯有轻拂过的江风与头顶明月。 他们要坐船,和燕南度之前的决定不谋而合,来到河边,他和赵七协力从码头停泊的船只中解开了拴住一只乌篷船的绳索。 船不大,坐下五人是足够的。 依次上了船,赵七站在船头撑杆远离码头,望着逐渐离去的河岸,和被火光微微映红的遥远天幕,云星起想起一事。 “小安姐,你知道为什么宋府会着火吗?” 循着赵七的称呼,他询问上了船明显放松下来但一直盯着池玉露看的女子。 他一问,其他俩人也好奇起来。 “小安姐,你知道吗?”赵七一边努力划船一边询问。 不可能是他和小兄弟偷个新娘惹出事端导致宅子着火吧,不可能,林子离宋宅远得很。 见船上有三人看向自己,小安姐收回视线叹了口气,“实际是谁放的火,我没看见,为什么会着火,我是知道的。” 第21章 什么牛鬼蛇神 安丛芳之前和云星起说有事要去办,不是假的。 她要准备一些冥婚琐碎的物件,只是不急一时,一点小钱可以买下她的一点时间。 之后不过是照规矩行事,事情变故发生在新娘被带上山之后。 宋府突然闯进一群人,他们口中高声嚷嚷着,说交出宋府老爷,他们有话要问。 这伙人各个长得凶神恶煞,人人手中提着一把大刀,横竖看着不像好人。 恰巧在前厅的安丛芳瞧见对面人堆里有个面熟之人,是之前来过府上,提出冥婚的黄衣道士。 此刻,他穿的不是道袍了,是一身粗野的马匪打扮。 一改脸上的高深莫测,脸上的表情说得上狰狞,他站在前头,喊府中人交出宋老爷。 宋老爷上了山,宋夫人不方便露面,出来应对的是陈管家。 陈管家站出来问他们想干什么,假道士说你们宋府盐矿到底在何处,不在你们祖坟附近又在何处。 说实话,对于眼前发生之事,安丛芳看得是云里雾里,唯一清楚的是,这伙陌生人是冲宋府盐矿来的。 包括之前的假道士,都是为了套出宋府盐矿位置的一环。 为首之人说了很多,他们不惜拐走宋府少爷宋杉,然而宋府面临转型,宋少爷并不知晓宋府盐矿所在何处。 实际上,在宋老爷父亲那代末期,宋府就在琢磨转换商业思路,不再贩卖私盐。 谁也说不清,今朝过的是荣华富贵,或许一转眼全家人成了阶下囚。 所以宋老爷当机立断,在父亲死后,索性没告诉自家儿子盐矿位置。 不曾想,一伙马匪偶然得知了宋府有盐矿,几番逼问下,竟一不小心将宋杉给弄死了。 没得办法,他们只能将计就计,以此为突破口。 因宋府贩卖私盐之事,渝凌村人多有听闻,对于盐矿位置,村中人有猜测是在宋府祖坟周边。 或许是宋府祖坟一直隐藏颇深,外人一概不知,唯有血缘关系和得宋府信任之人才知。 一猜真给他们猜对了,陈管家当面承认,盐矿旧址确实在宋府盐矿周围不远。 然而盐矿本身储量不多,日积月累勘采下去早没了储备,现今再去,不过是被填满的黄泥坑和几座老墓碑罢了。 此言一处,马匪们不信。 他们跟随着抬宋少爷棺材的队伍上山,到达祖坟后,本是想逼问候在山上的宋老爷。 那想到一片混乱中给宋老爷沿山路逃走了,四下找不到人的题目杀回宋府,要宋府给他们一个交代。 盐矿真相陈管家给了,马匪一行人不信也得信。 他们左右看看,假道士拿起摆放在前厅的一个茶杯,猛力摔在地上。 “别管盐矿了,先把宋府给剿了,还愁没钱拿吗?” 此言一出,两伙人瞬间起了冲突。 喊杀喊打声不绝于耳,推搡下,有人碰倒了立在一边的蜡烛,火光瞬息间爬上房梁上的红帷帐,像是被一阵风吹过似的,一下燎满整片屋顶。 一看他们打起来了,安丛芳飞速跑回房收拾行李逃走了。 原来如此,云星起看了一眼池姑娘,冥婚完全是个由头,说到底是马匪们为了引出宋府背后的私盐矿。 一切,不过是马匪们一手造成。 生殉的姑娘,急需入土为安的新郎,一切是为了钱。 “那为什么之前赵七告诉我说宋府人会频繁做噩梦?” 他问出的这个问题,让赵七和安丛芳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安丛芳摇了摇头,“不清楚。” 第22章 难道真是宋少爷不安分的冤魂在作祟? 夜间河流安静至极,独有潺潺流水声在耳边回荡,颇具凉意的风自江心穿透整搜乌蓬船,吹得船上人是心底一凉,悚意突起。 “不说这个了,”安丛芳及时开口从包袱里掏出几块饼子,“你们要吃东西吗,大家跑了一晚上怪累的。” 头天晚上宴席的菜肴全倒掉了,留在厨房内的多是之前烙好的大饼一类的,她拿之前特意尝了尝,没坏。 况且大饼放的时间长,她拿了一大摞走。 刚好有点饿了的云星起道了声谢后接过,坐在他身边的燕南度也被分到了一张饼。 “原来真是你啊,池小姐。” 嘴巴上虽然有伤,但是吃了东西才有力气跑路,池玉露一摘下遮脸白纱,安丛芳不禁说道。 “是赵七他们把你救出来的吗?” 宋府人和池玉露多多少少接触过,以前宋老爷父亲在时,童年池玉露没少来宋府玩。 后来池家衰落,搬到了渝凌村边缘居住,他们在村中遇见池家人也会打个招呼,称呼沿用以前。 池玉露手上拿了一张饼,眼睛看向一边大快朵颐的云星起:“是小云和赵七一起救我的,小云出了大力气。” 小云? 视线跟随过去,是那位看起来略有些瘦弱的少年,真看不出这么厉害。 “那你现在能多说话吗,”她指了一下自己的上嘴唇,“等会吃完了和我简单说说,他们怎么救下你的。” “方便。” 随后,池玉露诉说了她一晚上经历的事,细节由云星起和赵七补充。 船划出老远,除伤患和不会划船的人留在船舱内,其余三人轮流出去划船。 后半夜,轮到了燕南度,他从熟睡的少年身边站起,接过毕恭毕敬的赵七手里递出来的竹竿。 帘子掀开,月光落在少年身上,照亮他睡在脑袋下一个布包。 他知道里面有什么,在河洛客栈见过,在沙漠中二人同行时无意间瞧见过,一本通关文牒,一枚令牌。 两个东西均出自同一人之手。 当朝唯一在朝做官的王爷——翎王 独自一人赶路时,他乔装打扮沿路打听,江湖事宜问完后,会顺嘴问一句朝廷最近有没有派人去西域某国送画。 那时他离开边境不远,像这类事关朝廷的护送应是多有风声,可是没有,根本没有。 无论是守门士兵,或是茶馆包打听,全没有。 当然,此类护送或许是机密,他得通过他的门派内部渠道才能知晓一二。 除此之外,他得知翎王近半年来一直在找一个人,他不认识此人,却在他人口中听见过名字。 侯观容,那个一夕之间名扬天下,一夕之间消声匿迹的天才画师。 更得知,翎王貌似从未签发过什么通关文牒和令牌。 作者有话说: ---------------------- 第22章 人生三大喜事之一 再睁开眼,燕南度发现他站在一扇做工精致的木门前。 远方传来缥缈乐曲,叮叮咚咚,哐哐当当,有点刺耳,有点熟稔,像是成亲时奏响的喜乐。 是谁要成亲了? 是杜凉秋的成亲宴吗,不是已经结束,他已经回来了? 对了,回来后他还莫名其妙被朝廷官兵追得到处跑。 那是谁的 无意间低头去看,双手一伸出,瞧见自己身上穿了身崭新的红喜服。 哦,原来是他自己成亲了。 他要成亲了,那新娘子是谁 杜凉秋的身影出现在一边,他笑着推了他一把,“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进去看看。” 一推力气挺大,把他给推了个踉跄,脚绊住门槛,扶着没锁的虚掩门扉进了屋子。 等他回过神,发现已是身处屋内。 身后的门关得死死的,推了推,推不开,像是被一把无形的锁给锁住了。 “别想着出来了,快去看看你的新娘子。” 门外传来杜凉秋的声音,怎么比他还着急,闻言他转过身走进内屋。 绕过层层叠叠的红纱帘,终于看见了他的新娘。 新娘凤冠霞帔,锦绣华服,长长的衣摆铺陈开来,人安安静静地端坐在床中间,双手交叠至膝前。 眼前人身形似曾相识,身上的喜服也似曾相识,他站立端详良久,脑子昏沉,没想起在哪见过。 心中有个声音催促他去掀开红盖头,他顺应心声,拿起放在一旁盘子上的如意秤,挑开挂在凤冠上的红喜帕。 随着对面人的脸缓缓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他的瞳孔逐渐放大。 是第一次见面,误以为是天上仙子的云星起。 而如今斗转星移,日月变迁,仙子嫁给他做娘子了。 木桌上的红烛烛芯噼啪作响,昏黄烛火里,瞧见少年一双眼眸微带盈盈水光地望向他,纤长浓黑的睫羽上挂着几滴晶莹的水珠。 好像是哭过的模样,为什么哭,难道是他不愿嫁给自己吗 和认识不久的那位池姑娘一样,被迫嫁给不喜欢的人吗? 念头一起,怒意丛生,他为什么不愿嫁给他,难道是因他心系旁人,心系那位位高权重,即使他远离京城也在找他的王爷? 滔天怒火像被点燃的干草一般,瞬间席卷了他的心,带着五脏六腑像是在火上炙烤。 他压抑着、克制住,生怕吓走自己的新娘子。 捏紧的手缓缓松开,放轻力道温柔地抚摸上少年白皙饱满的脸庞,语调放得极轻:“你不想嫁给我吗?” 因他的触碰,少年似乎瑟缩了一下,低垂下眼,乖巧地将脸靠在他的手心里。 他松开手,慢慢俯下身,面沉如水,极带压迫感,“为什么不想嫁给我?” 这时,他看清了云星起穿在身上喜服的纹饰,是他娘亲曾穿过的。 燕和雪嫁的人不是多么富有,对方娶妻连租轿子的钱都没有,牵出家中唯一一匹马来娶妻。 可她坐在马上笑得开心,连路边人群里有她的亲儿子都没看见。 那是七岁的燕南度从有记忆以来从未见过的画面。 以至于过去二十年,他记忆深刻,深刻到能在梦中辨认出眼前的喜服在记忆中最初是属于谁的。 另一件要紧事撞进他的脑海里,当年燕和雪穿着这件喜服离他远去,那么眼前的少年是否也会如此 先是害怕,再是愤怒,他不允许他在意的人再次离他远去。 手转而掐住眼前的下巴,“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话音一落地,四处光线迅速黯淡下去。 周边色彩如黑墨入水融成一团,努力去辨识,什么都看不清。 当清晰视线重现,他已经躺在了床上,坐在床沿的少年坐在了他的身上。 烛火恍惚不定,如隔一层水雾,他辨清身上人戴在头上的凤冠不知所踪,束好的乌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衣襟松垮。 黑白红,色彩浓烈,对比显著。 他敏锐地注意到少年在随着身下他的呼吸一起一伏。 没等他有进一步动作,身上人突然贴近,眼角绯红,一副好似刚哭过的模样。 弄得他心里蓦地软得一塌糊涂,半抬起身想给他擦擦脸,少年却强行往他手里塞了一件东西。 接过定睛一看,是一只笔尖蘸满墨水的毛笔。 他手捏毛笔,疑惑地看向身上人。 对方没看他,自顾自扒下身上的红嫁衣。 不可否认,虽然燕南度不明所以,但他确确实实被眼前旖旎风光给吸引住了。 一双手趁他愣神之际握住他的手腕,指引他在他身上作画。 对了,少年是一位画师来着。 这是独属于他的调情方式吗? 唇角露出微不可查的弧度,很好,他很受用。 可他不会画画,如若是要写几个字,倒是可以。 他知有种刑罚叫做墨刑,是行刑人在犯人的脸上刺青刻字,他认识几个这样的人。 下笔时刻意避开少年的脖颈和脸颊,在其瘦削的上半身上写下了几个字。 在皮肤上写字的触感妙不可言,最妙的是,他每写下一个笔画,被写之人便颤抖一下。 字成笔起,对方软成一滩烂泥,强撑着坐在他的身上了。 强行抑制住躁动,心想他应该再盖一个名章,心念神动,另一只手真在床头摸到了一个玉章。 拿到眼前细瞧,上头刻的字慢慢显现,是他的名字。 毫不犹豫的,果断在身上人柔软的左胸膛印下。 红印一现,随意往床下丢掉毛笔和玉章,迫不及待地扣住少年的后脑勺,歪头欲吻上去。 昏暗树林中,他想吻没吻上的唇近在咫尺,他简直是迫不及待地迎上去。 可想象中的柔软并未出现,率先出现的是一阵地动山摇。 他的床猛地摇晃了起来。 第23章 是地震了 他的新娘因眼下变故,嘴唇堪堪擦过他的脸颊埋首在他的颈窝里。 心下惋惜,可地震不是儿戏,拦腰抱起怀中人想逃出房间,一下地,地面比床上摇得更厉害。 像是在水面波涛行走,越摇越厉害、越摇越厉害。 厉害到他在明晃晃天光中不舍地睁开了眼,旖旎的洞房花烛夜顷刻间消散在暖暖阳光中。 日光穿过挑起一角的竹帘挤进船篷内,看他终于醒了的云星起收回摇人的手。 “你总算是醒了。” 半天摇不醒,其他人全醒了,独他不醒,别是在做什么好梦吧。 说起做梦,他昨晚做了一个梦,简直是噩梦一场。 梦见王爷把他抓回了京城,将他关进小黑屋,日日夜夜催他画图,偏偏没一幅满意的,要他幅幅重画。 在永无止境的绘图地狱里,他被池玉露给拍醒了。 池玉露:“快别睡了,我们之前吃的东西可能有点问题。” 原来昨晚上大家伙全做了噩梦,梦境内容因人而异,总归是全没睡好。 本来睡的时间不长,一睡做噩梦,划船的赵七安丛芳无不是面容憔悴,精神状态不佳。 以为是宋少爷鬼魂作祟到船上来了,一问,之前从未在宋府生活过鲜少做噩梦的池玉露与云星起同样做了噩梦。 一番排查回忆下,问题或许出在安丛芳从宋府带来的饼子上。 燕南度睡得时间最晚,他是天亮之前一段时间睡下的。 即使另外四人得出昨晚吃下的食物不对劲,没人在第一时间去叫醒人。 天光亮起,云星起在旁人指导下学习了如何划船,直到日上三竿,燕南度仍然没有苏醒的迹象。 要不是看他呼吸匀畅,他们快以为他睡出事了。 其余三人与他不熟,不方便去叫,左右商量一阵,派出云星起去叫人起床。 走进船舱叫了几声,没醒,疑惑间探过鼻息,活的。 怕出意外的云星起没得办法只得上手摇人,摇得手酸总算是把人给摇醒了。 梦中新娘埋在他怀里的脸与眼前少年的脸缓缓重合,燕南度眼神一暗,不动声色撩起一侧袍角遮住胯|下。 “嗯,”揉了揉眉心,“出什么事了吗?” 二人离得近,男人起床嗓音低沉沙哑,低音震得少年耳朵发麻。 看人睁开了眼,他立即松开握住他肩膀的手。 “昨晚上我们吃的干粮有问题,导致大家伙都做了噩梦,你呢,感觉还好吗?” 某种意义上算是噩梦吧,毕竟他没吃到嘴。 “对,我也做了。” 他慢慢坐起身,随口应和道。 一脸倦意地注视少年钻出船舱和外头的人说着什么。 错过芙蓉帐暖度春宵多少令他有些生气,一看清叫醒他的人,怒气像锤在棉花上,顿时烟消云散。 作者有话说: ---------------------- 实在是想写星仔女装,但是他性格是比较偏向于搞笑男那挂的,所以就先让燕兄来梦一梦了 第23章 暗潮涌动 几人互相交流一番,得出之前宋府人集体做噩梦大抵是因吃的粮食被人下了药。 毕竟昨晚五人吃下安丛芳自宋府带出的饼子,连在半路偶遇到的燕南度都做了噩梦。 药是什么时候下的,应该是在宋杉尸体运回宋府后,马匪们买通了府内人下药。 之后黄衣道士出现,他留在府内住了数日,趁人不备下药不是难事。 云星起提出一个问题:”为什么我吃完席后没有做噩梦?” 他洗了澡一到卧房立马睡着了,一觉无梦,直到被尿意憋醒。 赵七双手抱臂,思索一阵:“或许是之前的粮食被下过药,在确定少爷与池小姐要冥婚入土为安后,如果府中人仍在做噩梦,那这冥婚有什么用?” “况且,要给宴席上所有菜下药,用量大难免引人注意。”安丛芳适时插入,她常去厨房打下手的,此类事较为清楚。 以前是全体宋府人做噩梦,可说是宋杉鬼魂作祟,全村人做噩梦,也是宋杉作祟? 牵涉到全村人的话,是无法达成马匪想找到宋府私盐矿的目标的。 到头来,什么冤魂出没,其实是小人作怪。 掏出包袱里剩下的大饼,安丛芳悉数扔进了河水中喂了鱼。 望着大饼逐渐沉没,云星起扭头问一边一直保持安静的池玉露:“池姑娘,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她在渝凌村无依无靠,不知是否有远房亲戚可以投靠。 摸了摸抱在怀里不离身的包袱,池玉露说:“我打算去投靠我哥哥。” 闻言,除燕南度外,其余三人俱面露惊讶地看着她,云星起小心翼翼开口询问:“我听赵七说,你哥哥他不是......” 知道云星起未言尽的话是什么意思,白纱布下传来一声细微轻笑:“不怪你们,一直以来包括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原来在一个月前,池玉露哥哥池晴方写的一封信转送到了她的手中。 他并没有如众人所预料的那样葬身沙场,他是被敌军俘虏去了。 日复一日在敌军中做着劳役,枯燥繁重的日子几度让他遗忘了时间。 一切结束在又一次敌我两军冲突中,他趁乱逃了出来,顺道加入了故国军队。 后加入到军队自然不是原先的队伍,而战事比之前激烈许多,他跟随军队辗转边疆各地打仗。 彼时军队移动频繁,池晴方在逃出来后不久给妹妹写了信,不知何缘故,她竟一封信没收到过。 今年,池晴方因伤病自前线退下,通过上司介绍,在一座城得了一份官职。 职位不高,养活自身之余,能够存下一笔钱财,于是他趁闲时给妹妹写了一封信,希望她带父母亲来投奔他。 当池玉露终于看到信之时,父母早已因意外客死他乡,甚至尸体都找不着,是她守孝守完了三年。 村中再无旁的亲近之人,于是她打算收拾完家里各项事宜去找哥哥,没想到,人未走先被宋府人给绑去了。 在场听完来龙去脉之人大多面露唏嘘之色,哥哥好不容易从战场上活下来,谋了一份职位,到头来父母仙逝,妹妹差点被人绑去。 好在有人救下了她。 云星起:“池姑娘,你哥哥在哪座城市任职?” 他打算送她一路,池姑娘一人走多少有隐患。 虽然他不会武功,两个人走总比一个人独行安全。 对面女子低头回忆了一阵,“是芳原城。” 一听城名,云星起心下倍感熟悉,是不是之前在哪里听见过? 他没想明白的,一边的燕南度率先出声:“芳原城吗?我熟悉。” 他皱眉一脸疑惑的看向男人,男人正目光沉静地看他,眼神中有种我早猜到你会忘记的了然感。 等等,等等,芳原城不会是之前燕南度叫他路过有空去转转的那座城市吧。 “哦,是芳原城啊,”刻意避开男人视线,转头去看池玉露,顺带给自己找补,“是我之后打算去的一个地方。” 池玉露眼神骤然亮起,“是吗,你之后打算去芳原城?” “对,我们可以一起走一路了。” 去得晚不如赶得巧,干脆现在决定去。 “好啊,我们一起走。”边说坐着的池玉露边挪动几步,亲昵地凑到云星起身边的位置。 “我也和你们一起去。”一道低沉男声响起,池玉露与云星起同时抬头看向出声的燕南度。 瞧见二人看他,他解释道:“我本就计划去芳原城,何况,我更熟悉芳原城怎么走。” 一听半路冒出来的陌生男人要与她和云星起同行,池玉露抬头越过云星起不虞地瞥了对方一眼。 不曾想,对方个高,坐下也高,正在俯视着瞧她。 男人面部轮廓深邃,眼中的光凌冽刺人,仿佛一把开了刃的刀,在日光下反射出寒光,看得她眉头一跳,不服输似地和人对视一眼方才挪开视线。 她先是在心底骂了一句脏话,随即腹诽道:看什么看,明明是我先。 两人视线错开,燕南度无事发生一般低头去看旁边的云星起,少年完全没留意到发生在他头顶上方的暗潮涌动。 他开心地挽住燕南度的胳膊,“你要和我们一起走,那太好了!” 这下子他和池姑娘在路上大概率不会出事了,有人出面保护他们了不是。 看少年一脸喜悦,池玉露不好说什么,默认接下来要和燕南度同行的事实。 乌篷船船舱内空间狭小,勉勉强强坐下五人,有一人在外划船,坐在船舱内的人不免贴得近。 今日,云星起衣服穿得有些随意,加上天气不冷,衣襟口被他微微扯开,垂眸能瞧见他一截纤细白皙的脖颈,往下是燕南度曾在梦中臆想过的胸膛。 上面当然没有他在梦中印下的章刻下的字,白晃晃一片,好似在勾人。 第24章 江面波涛不急不缓,船只随之起起伏伏,他眯了眯眼,极其偶尔,好像看见了属于少年的隐秘。 “咳咳咳,”划船的赵七佯装咳嗽,把他们三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他身上,“那接下来的路我和小安姐可能不能和你们一起走了。” 临近天亮,其他三人组在舱内熟睡,他叫出安丛芳,和她摊牌,他看见了她包袱里装的金银首饰。 没认错的话,大多是宋府夫人的,其中更有夫人的嫁妆,他不认为在宋府被火烧后,宋夫人会好心送出去如此多。 见状,安丛芳实话实话,她趁宋府混乱,偷溜去宋老爷宋夫人房间偷了许多珠宝。 她可以分一部分给赵七,只要他不往外说就行,之后要尽快与其他三人分开走,防止他们瞧见包袱里的东西。 虽然其余三人看着不像是会起歹心之人,然而万一呢? 知人知面不知心,道士没掺和在马匪一伙人里之前,她是真以为是来解决宋府闹鬼之事的路过好人。 捏了捏手中握着的竹竿,顶着燕南度摄人的眼神,赵七接着说道:“我可以再送你们一程。” 本打算白日里找个机会和他们说,现在机会来了,他可不会放跑,再怎么瞪他他也要说出口。 第24章 芳原城外 江风清爽,芦苇飘摇,云星起站在河堤上向划着乌篷船离他们远去的赵七和安丛芳二人挥手告别。 “再见。” 回应他的是一边手握竹竿划船一边挥手的赵七,至于安丛芳,虽然和他的关系远比不上前者,亦坐在船头向他们摇了摇手。 和赵七安丛芳分开后,在燕南度的介绍和池玉露哥哥随信送来的地图指引下,得知芳原城地处平原,有一条河流贯穿而过。 此河与眼前河流不相通,也是他们会和赵七分别的一大原因。 想在附近买马上路,买不着。 一来二去,只得步行了。 一连走了数日,日日是风餐露宿,云星起和燕南度早已习惯,池玉露身为一个姑娘家,表现出来的适应力极强。 甚至在某些时候,比完全不会武功的少年强上不少。 或许是出于照顾伤号的心理,云星起一路上没少关照对方,二人关系日渐友好起来,盯着走在前方两个亲昵的背影,燕南度面无表情地啧了一声。 一路走来,算是顺利,无论是来抓云星起的抑或是要抓燕南度的,全没遇上,三人平平安安走到了芳原城城外不远。 一条长长的黄土路延伸而去,尽头是一座巍峨城池。 当脚踩上这条不算陌生的道路上,燕南度心下奇怪的打量了一下周围。 芳原城向来繁荣,他之前途径此地,见过不少路人担着各类货物向城门而去。 今日怎么人烟如此稀少? “那边有个茶摊,我们去喝几口茶,再接着赶路吧。” 不等他想出个四五六来,一边少年的一句话让他的注意力瞬间转移了过去。 夏至已过,初秋遥遥,终日里仍是骄阳当空,一瞧见路边有个茶摊,少年一个闪身,迅速占领一个空桌位,嘱咐茶摊老板上一壶凉茶。 茶上得快,他翻过三个倒扣的茶杯,先斟满了一杯茶,对紧随其后坐到他旁边戴面纱斗笠的池玉露:“池姑娘,来,喝茶。” 他的药效果非常好,几日来池玉露勤勤恳恳上药换药,缠住下半张脸的白绷带早没了。 可她上下嘴唇处仍有细微缝线所遗留的伤口,吃饭喝水是不出问题,为避免引人注目,平日里赶路戴上了带面纱的斗笠。 近几日,伤口好得差不多,不细看基本看不太出,不过斗笠戴习惯了,她也没有摘掉。 道了一声谢,女子撩开面纱固定好,笑意吟吟地欲端起茶杯。 手指尖将要触碰到瓷面,一只大手蓦地从她身侧穿插而过,径直把她面前的茶盏拿走了。 “你!”眼中笑意顿时被怒意侵袭,她猛地一回头,抢的人果然是燕南度。 男人不看她,举起茶杯一饮而尽,转而面对少年说道:“茶不错,你多喝点。” 走进茶摊,燕南度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古怪,茶摊内几乎坐满,有几个农夫打扮的人眼露恶意地打量着他们。 他不动声色地坐到少年另一侧,池玉露眼神随他的动作而动,在他坐定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看二人因一杯茶闹得气氛有点不妙,云星起连忙站出来当和事佬。 他将另一个茶杯斟满茶,推到池玉露面前,“来来来,池姑娘,我再给你倒一杯。” 见此情景,池玉露收回自己瞪人的眼神,向少年一笑,“还是你好。” 云星起嘿嘿一笑,先给自己面前的空茶杯斟满,顺便给燕南度拿走的空茶盏倒满,收获对方的一个点头致谢。 来芳原城的路上,是没出意外,只是他偶尔察觉到燕兄与池姑娘之间似乎相处得不太愉快?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有时二人好像会莫名其妙争执起来,在这种时候,他一旦站出来端水,争执立马会消失。 大概是他们两人不太熟悉的缘故? 在野外休憩作画,云星起忙里偷闲思索过,没想出个什么答案来。 想不出答案索性不想,端起茶来喝完,嗯,茶确实不错,解渴祛暑。 多瞧了几眼少年,池玉露慢慢啜饮了几口茶水。 要说如何看待半路蹦出来救她一命的云星起,她自然是十分在意的。 赵七也帮助过她,归根结底,他和他不一样。 在少年出现之前,他做过伤害她的事情,之后的帮助,像是一种迷途知返。 她是感谢他的,不过更感谢眼前的少年。 这份感谢随着与对方相处的时间越久,变得越有些不对劲起来。 到底是什么时候种下这颗种子的? 或许是在她哭尽泪水,绝望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他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她身边;抑或是,她被绑在轿子里颠簸着迈向死亡,他给了她生的希望。 不清楚对面的男人是因为什么和云星起认识的,但她一眼看懂他对待他的感情不单纯。 所以在面对他时,她总摆不出什么好表情来。 特别是她和云星起一起去芳原城,中间插进来另一个他。 因此三人同行,没少对人阴阳怪气,对方当然有反击,每当她和云星起单独相处聊天总横插一杠,气得她直在心底骂人。 算了,少年人对待这方面迟钝,唯有徐徐图之。 一壶茶喝得差不多了,三人起身收拾准备接着赶路,争取在天黑前进城。 忽然,茶摊中心一桌,一褐衣人拔出一把刀硬生生插进木桌里,厉喝一声:“都别走!” 他一动,和他同坐一桌的人与坐在周边几桌的几个人俱站了起来。 最先发难的褐衣人口中嚷嚷道:“打劫啊!听见没打劫,茶摊被我们黄帮收缴了,你们这帮人,”一指伸出,点过周边一个个人头,“还不速速交出身上的财物!” 一听这话,惊得云星起立马去抓放在旁边长凳上的包袱,一不小心手滑,包袱掉在了地上。 他的动作吸引了他们的注意,拔刀插桌的褐衣人把刀从桌上拔出提在手中,带几人走来,“把你们手里的东西交出来!” 东西肯定是不会交出去的,燕南度不甚在意地扫视了他们一眼,手慢慢挪到了腰间刀柄上。 几人走到跟前,其中一人轻浮地吹了一声口哨,“哦呦,长得挺好看的呀。” 话音未落,一只黝黑的手向他们伸来。 见状,云星起挪动一步挡住站在他身侧的池玉露,不能让池姑娘被占便宜了,出乎意料的是,手是直直冲他而来的。 云星起:? 一瞬间,他愣在了原地,燕南度眼眸一沉,刀刃出鞘,又顾忌到身边人,一个呼吸间,池玉露选择了比他更快一步的行动。 她利落地抽出腰间短棍一砸,重重地抽在了伸手人的手腕上。 一声清脆骨折声应声响起,那人顿时疼得原地跳脚甩手。 褐衣人神色一凛,“敢打我的人,大胆!大家伙给我一起上,别给他们好果子吃!” 周围人呼啦啦围了上来,池玉露把她的包袱递给云星起,扭头对其一笑,“看样子,我们得打出去了。” “是啊。”燕南度难得对她的话表示了赞同。 她的行为是鲁莽了些,若是换成他,绝不会让人骨折,而是会直接砍掉对方整个手臂。 他抽出刀,和池玉露一前一后,把云星起保护在中间。 那一棍,把少年给看呆了,万万没想到,池姑娘表面看来温温柔柔,竟然是个会武功的。 他被两人夹在中间,面对着燕南度的背影,心下惊叹池玉露棍法的同时第一次注意到。 男人的刀是一把略带弧度的弯刀,似弦月一般,在斜射进茶摊的日光照射下泛出粼粼波光。 第25章 作者有话说: ---------------------- 第25章 进城 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燕南度是有偷东西的本事,可他压根没可能去偷。 因为那玩意消失在夜宴上时,他人不在中原。 身为杜凉秋好友,兼平楚门派出的唯一牌面,他早早前往西域,去给杜凉秋的婚礼搭手。 杜凉秋成亲一事,并未在江湖公开。 与他妻子阿娜尔的喜宴仅在女方家乡举办过,在中原尚未举行。 不过拟名单的人大抵是不知道这么多事,知你是个轻功了得,有能力在众目睽睽下偷盗的,名字便入了追捕名册。 是杜凉秋率先打破平静,“不过他们最怀疑的是另一个人。” 燕南度抬头和他对视,二人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出了同样的答案——“疯人”奚自。 一位疯疯癫癫且身世离奇神秘的武学奇才。 没人知道他何时出现在中原,少说已有十几年,毕竟燕南度初入江湖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就偶然间听闻过他的事迹。 他做事向来凭心而论,时常做出不讲道理之事,因其武功高强,江湖中竟无人能耐他如何。 黑发褐眼的外貌和中原人类似,深邃五官却直白诉说着他不是脚下这片土地原住民的事实。 江湖里的老资格说他一开始不会说官话,操着一口叽里咕噜的胡语四处打架流浪。 更有见多识广的人提起,在某个消失在历史长河的小国里,曾见过他这张面孔,那时的奚自衣着华贵,拥趸众多,似乎是当地一大人物。 你说中原江湖的“疯人”之前是大人物? 大部分人不信,信的人是信其中曲折离奇的故事或许在某一时刻上演过,不信这样的故事会发生在他身上。 数年后,平楚门在江湖中展露头角。 身为新秀门派副帮主的燕南度,和掌门郑苍然一起首次受邀参加武林盟每年惯例举办的一次比试大会。 在会场山下,一间武林盟合作的酒楼里,燕南度偶然遇见了在庭院桃花树下醉得一塌糊涂的奚自。 他是半夜睡不着出来走走,没曾想看见一位难得和自己长相类似的人。 没忍住多看几眼的结果是奚自发现了他,强拉住他和他一起饮酒。 二人喝得兴致大发,甚至迎风提前来了场轻功比试。 最后是燕南度略输一筹,他方向没选好,是个逆风向,鞋又在之前喝酒兴起时莫名不见了。 赤脚逆风在月下屋檐间飞跃,到头来输的人果然是他。 酒醒后,没遗忘昨晚比试的奚自表示很高兴认识他。 揽住他的臂膀,用一口略带口音的熟练官话说他后生可畏,说他燕南度从此以后和他奚自是朋友了。 宿醉后的燕南度头痛欲裂,只得应声点头。 奚自此人,除了偶尔发疯令人费解,正常时候和燕南度相处愉快,两人时常互相交流武学造诣。 一来二去,实实在在处成了朋友关系。 在西域与中原交界处的驿站,从杜凉秋婚宴归来的他遇见了奚自。 他走上前想和奚自寒暄几句,一打眼瞧见人神色鬼祟,肢体动作怪异,像是犯病了。 没等他说些什么,人一瞅见他,上前来拐带他来到一处僻静地。 他观察到奚自眼神时而清醒时而迷惘,仿若喝醉了,然而对方周身并无酒气。 扫视周围没人注意他们,奚自强硬地塞了个木盒给他,别的没说,仅说木盒里装的东西是能救他女儿的。 之前和云星起一起在沙漠跌入坑中,他无意间打开过木盒,瞧见过里头的东西。 那时的他是暂时将一枚炸弹安放在里面,炸弹后续自然是取走了。 难道......木盒里的珠子是那个被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神仙玩意?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平复了一下心情。 奚自终于是彻底疯了,知道江湖人士不能奈他何,跑去招惹朝廷了。 当时一出驿站被追得到处乱跑,他没心思去想,之后一有空静下来,他思索许久:为什么朝廷突然要抓他? 平楚门没按时交税?郑苍然不识好歹顶撞了朝中重臣,连带他一起受牵连了? 不对,平楚门向来不会平白作死,郑苍然是相当宝贵他好不容易做起来的祖传门派的。 思前想后,他怀疑起奚自交给他的木盒。 怀疑归怀疑,到底没个准数,眼下和杜凉秋一交谈,他恍然觉得是接了个烫手山芋在身。 然而具体如何,得碰上本人才能知晓真相,万一是凑巧呢? 可他不知道奚自现如今去了哪里。 他把木盒交给了他,他接下了,知道是能救他女儿的宝贝,其他的,一概没告知他。 斟酌一番,他询问身侧的朋友,“你现下有奚自的消息吗?” “没有。”多年老友的杜凉秋看出他应该是知道什么,“你有他的消息?” “之前在驿站碰到过他,看起来神色不对,和他聊了几句话,后续分开不知道他干嘛去了。” 杜凉秋眼睛一亮,“说不定你正好撞上他偷了东西要跑路的途中。” “有可能。”而且偷的东西恰好大概应该是在他身上。 “你没和你说什么?” “说了乱七八糟一堆话,说是要继续去救他女儿,看样子是又犯病了。” 下意识的,燕南度隐藏了奚自将木盒交给他的事实。 “奚自女儿啊......,说起来,这么多年,你见过他女儿吗?” 燕南度摇了摇头。 杜凉秋双手抱臂,“你们关系不是挺好的,私底下经常一起喝酒切磋什么的,他没带你去见过他女儿?” “他女儿身体不好,好像是一直在家休养,不方便见客。” 他不喜欢太过深入打探朋友不主动向他展示的家庭内情。 对面人了然地点了点,“我就是问问,你这样说,事情难办了,连个头绪都没有。” 静默一会,杜凉秋猛地话锋一转,苦笑道:“不过,你即使是知道他在哪,目前也出不了城去找他。” 男人一挑眉,“芳原城出什么事了?” 他不是瞎子,城内城外明显不对劲。 “徐家当家人你记得不?” 话题转得突然,燕南度皱眉思索一会,接过话茬犹疑地开口:“那个芳原城内做药材生意的徐家?” 之前平楚门要和他们做药材生意,一起吃过几顿饭。 他朦朦胧胧记得徐家当家人是一位富态十足的中年人。 “对。” “他怎么了?” 杜凉秋吐出三个字:“他死了。” 忍不住一挑眉,燕南度道:“死有蹊跷?” 他徐家在芳原城内算是富贵人家,他一死让一座城戒严,未免太过小题大作。 言及此,杜凉秋重重地抹了一把脸,说:“你知道大家伙是怎么知道他死了的吗?” “怎么知道的?”燕南度捧场地询问。 捏起茶杯想喝一口茶水润润嗓子的,嘴巴一碰到杯沿,杜凉秋发现没水,杯子空了。 顾不得倒茶的他直接说道:“他的头被人放到了府衙的大门牌匾上。” 这下燕南度禁不住心下讶异,“谁干的?” 江湖和朝廷向来是江水不犯河水,在某些时候武林盟甚至会听命于朝廷。 做出此等挑衅之事,是本人活得腻烦了,还是嫌和九族的羁绊轻了? 叹了口气,杜凉秋摇了摇头:“不清楚。” “所以目前的情形是府衙那边在查是谁杀的人?” “不仅要查是谁杀的徐家当家人,更要查徐家暗地里到底在做什么。” 事情越听越复杂,越听越多,燕南度给杜凉秋倒了一杯茶,“徐家做什么了?” “他家和之前芳原城内大量失踪的人口有关。” “嗯?”芳原城失踪了人口? 看对面人的疑惑,杜凉秋颇为苦恼地抓了抓头。 在他离开芳原城之前,城内一派祥和,在他离开芳原城远赴西域成亲的几个月内,城内偏偏出了大事。 杜凉秋:“失踪的大部分是城隍庙的乞丐,小部分是普通百姓,你知道的,芳原城本身人口流动大,能被查出来是因为花了大力气。” 徐家和城内失踪人口有关一事,要想不被查出来,大可以出钱出力打点一番。 坏就坏在,前不久芳原城来了位京城派来的转运使。 本是来监察地方官吏和财政的,临走前遇到这出。 瞧见府衙门匾上有枚人头的转运使勃然大怒,建国多年,未曾遇到过此事。 从而上书由提点刑狱司那边又调来一位提刑官,要好好查出真相。 真相尚不知明细,有人妄图隐藏的卑劣之事逐渐露出水面。 一来二去,追捕窃宝之人给暂且按下了。 燕南度:“所以现在,我只能待在芳原城内等待真相水落石出?” 第26章 杜凉秋无奈颔首,没办法,眼下管得严,芳原城只进不出,他听说再过几日要实施宵禁了快。 越过桌子,杜凉秋凑近对方,抱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你就当在白芦楼里休息一段时间,吃的喝的不会少你的。” 想起什么,他笑着补充一句:“包括你带来的朋友。” 轻锤了一下男子的胸膛,燕南度道:“你最好别整些有的没的。” 被他一锤,杜凉秋好似鬼上身,立即捂住胸膛怪模怪样地歪倒在椅子上大呼小叫:“你打我,你竟然打我!” 他伸出一根手指颤颤巍巍指着坐在自己身侧的人:“你竟然为了一个才认识多久的人打我。” 看人无动于衷,杜凉秋收回手装模作样鞠了一把泪,“阿木,你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有了嫂子忘了小弟啊,回头我可得和苍然好好说道说道。” “......你别演上头了。”看着突然发癫的旧友,有时燕南度是真想不明白他是如何得到明明是西域贵族继承人阿娜尔的青睐的。 作者有话说: ---------------------- 第26章 白芦楼 一进城,池晴方要带队回府衙,他让池玉露和他一起回去。 池玉露犹豫了一下,在芳原城中要想找到府衙不是难事,可要想找到云星起之后会随燕南度去哪或许有些困难了。 “哥哥,你先带队去休整,”她抬眼看了一下云星起,“我等会再去找你。” 瞧自己妹妹看人的眼神,饶是一向粗线条的池晴方也看出了一点苗头。 方才只知对方是救了妹妹一命的恩人,现下瞅妹妹的样子,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云星起。 不细看不知道,一看发现这小兄弟长得是挺好看的。 身形高挑,皮肤白皙,气质文雅,五官精致,整体看来十分舒服。 像他这种不怎么关注男性外貌的人,都得承认对方确实长得不错。 不过他妹妹一向不以外貌取人,或许在初识人家时被外貌惊艳到了,最后吸引人的大概是他身上的某些特质? 他和人没什么交流,仅在妹妹向他介绍时和对方各自行礼。 现在一注意,发现每次他妹妹作势要靠近,人都会有礼貌地保持距离。 见此,他在心底点了点头,起码是个不多占人便宜的正人君子。 “好,你等会可以拿这块牌子来府衙找我。” 他尊重他妹妹的意愿,边说边解开挂在腰间的令牌弯腰递给了站在地上的池玉露。 看人接过令牌,池晴方勒马后退几步,带领部队去往了芳原城一角。 三人站在路边,远远望着哒哒马蹄声激起街道灰尘,雾蒙蒙一片。 随着声音渐行渐远,尘埃慢慢随风飘散,清明空旷的街道再次呈现眼前。 “你和我一起走吗?”瞧人哥哥走了,云星起终于找到机会问池玉露了。 刚才池玉露一说要和他一起,池晴方骑在马上的视线顿时落在了他身上,吓得他后背汗毛倒竖,不敢去其对视。 好在对方只是看了他一会,没怎么样他。 从前他在宫中当画师,没少被人站在高处瞅过,这一看真是让他重回数月前在京城。 闻言,池玉露点了点头。 但接下来去哪,他心里没个准数啊。 四处望了望,踌躇一会,他提议道:“不如我们先去找个地方吃饭吧。” 抬头看日,时近正午,怎么说是该到了吃饭的时间了。 虽然街道人烟稀少,城内看来是出了点事,但他数日奔波,没吃过什么像样的好东西,好不容易进次城,不得吃顿好的? 一直保持沉默的燕南度突然轻笑一声,“那你可以享享口福了。” 云星起疑惑地转头看他,“什么?” 他挑了挑眉,“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 说过什么,他不太记得了。 “‘你如果经过芳原城,可以去白芦楼转转,把我之前给你的刀拿给他们主事的看看,可以让你免费吃住。’” 燕南度再次重复起之前和云星起说过的话。 这不是说自己在芳原城内的白芦楼里可以白吃包住? 好事啊这,他迫不及待地上前拉住燕南度的衣袖,“走,快带我去。” 顺势无奈地被人扯住往前走了几步,他拉住到处乱走的少年,“不是走这边的。” 凭借记忆燕南度带着他们七拐八拐,老远便瞧见一处华丽的彩楼欢门耸立在民居之上。 走至近前,唯见酒帘飘飞,彩楼欢门之下挂有一块牌匾。 上书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潦草得云星起以为他成了个文盲,一个字认不出来。 “这地方叫什么名字啊?”最终,他坦率地指着牌匾询问身边的燕南度。 “....白芦楼。” 楼名是他亲自看着掌门郑苍然挥笔写就的,他对自己的书法非常满意,就是旁人不大看得出写的是什么。 “这里就是‘白芦楼’?” 地方是好,可是这楼一看就很贵,他能去里头白吃白喝吗? 燕南度罕见地迟疑了会,点了点头。 白芦楼的主人,是他的一位旧友杜凉秋。 杜凉秋在数月前远嫁西域入赘去了,如今大抵不在楼内。 这里名义上是间繁华的酒楼,暗地里其实是他所属门派平楚门的分支。 他不掌管此地,有需要知晓的消息大多通过书信往来,所以来得次数较少。 上次他来此找杜凉秋,差不多是一年前。 那时白芦楼没有建造彩楼欢门,在门外楼上站有几位女子,鬓影衣香,凭栏招邀客人。 她们是陪酒歌伎,会唱小曲,会弹琴。 当时让云星起来此纯是念着白芦楼厨娘做饭好吃,他吃过几次倍感难忘。 眼下走至跟前,才想起之前在外招揽的歌伎。 望着眼神清澈的云星起,他多少感到有些尴尬,然而发现歌伎没了。 人不见了,他奇怪了,别是走错地方了。 可郑苍然的字他再熟悉不过,不可能认错,谁能写得出这么难看的字,却能挂在一间酒楼上的? 与其停在原地不动,不如走进去看看,他捏刀带头跨进了门槛。 紧随其后的云星起和池玉露一前一后进了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木制大阶梯,中间是个大舞台,左右通往二楼。 目之所及楼有三层,再往上头顶天井处用各色绸缎遮掩。 上两层两廊皆是小阁子,一层大厅中央两侧摆有不少的桌椅,如若是夜晚,灯烛辉映,想来该是一场盛景。 可惜目前往来人员稀疏,大概是因没到正式营业时间。 自他们跨进门内,一位坐在柜台后的貌美女子一直审视着看他们。 直到燕南度看向她,她才倏忽一笑,自柜台后转出 步至几人身前行了一礼,抬头望向男人,“燕帮主,不知您来此所为何事?” 进入白芦楼,他与门派关系紧密起来,即使被云星起知道真实身份也无碍。 “苏娘,你能帮我联系一下总部那边吗?” 苏娘点头,“请稍作等候。” 她退下的同时,另有一位女子迎上来,将他们带领到一张桌子上坐下。 燕南度熟稔地点了几道菜,在等菜来的过程中,似乎有人在频频注视他们一桌人,索性视线并无恶意,他没有轻率发难。 转而向桌上另二人介绍道,“白芦楼是我门派分支,在此地应是安全的。” 点了点头,云星起抓起桌上摆的瓜子磕起来。 早前在河洛客栈他知晓燕南度是一门派成员,至于详细身份,等人想告诉他之后自然会知道。 其他的,他不会去多问。 过了一阵,菜没上,苏娘回来了。 她毕恭毕敬地请道:“杜堂主有请。” 一挑眉,燕南度问道:“他人回白芦楼了?” 不好好享受新婚燕尔,这小子跑回中原了。 “是的,是前几日回来的。” 起身提刀,他示意云星起和池玉露好吃好喝,随苏娘走上了楼。 进入三楼,苏娘带他进入一间拐角厢房,掰动房内书架上的一个花瓶,侧面一面墙缓缓向内移动,露出一条向上的楼梯。 “燕帮主,有请。” 后面的路,苏娘没再跟随,她半躬身留在门边。 他径直越过她,踏上台阶。 长廊昏暗,好在往上是一扇糊了油纸透光的木门,他循光而行,推开门,明朗日光倾泻而入,洒落在他身上。 白光耀眼,他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阿木,你总算是舍得回来了。” 第27章 原委 别的不谈,白芦楼的菜实在好吃。 菜一上来,云星起先和池玉露客气了一下,随即捉起筷子就是一个埋头苦吃。 一顿风卷残云后,他吃饱了。 第27章 舒服地瘫坐在椅子上的他无意间望向同样放下筷子的池玉露,忽地想起她的棍法。 想起那利落的一棍,他瞬间坐直身子,“池姑娘,你的棍法,是从哪学来的,可太厉害了。” 瞧见少年亮晶晶的眼睛,池玉露一笑,将自己家传棍法的来历如实相告。 原来如此,既然池姑娘有功夫在身,又怎么会被绑去冥婚呢? 他说出了自己疑惑,池玉露眼神一暗。 “之前我欲投奔哥哥,走之前想处理一下家中屋舍。” 她找的处理人和宋府有关系,毕竟人家是渝凌村大户,她这一出,不曾想刚好和宋府那边正思索如何不打草惊蛇接近她的想法撞上了。 在一次她邀约人来她家中交谈事物过程中,无意中喝下了对方不知何时下的迷药。 等她苏醒过来,人已是进入了宋府,穿上了一身红喜服。 云星起面露唏嘘,不等他斟酌出语句安慰对方,女子反是笑着道:“不过幸好你救了我,要不然我现在大抵再也见不到我哥哥了。” 听她再次感谢自己,云星起不好意思地脸红着挠了挠头,“没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看人不好意思的模样,池玉露心头一动,忍不住拖动椅子斜了身子想多靠近他。 从楼上下来的燕南度,凑巧看见这一幕,他径直走来,“你们聊什么这么开心?” 此话一出,两人齐齐望向他,他一来,立马打断了池玉露想亲近云星起的心思。 瞧他坐在自己对面,池玉露直白地对他翻了个白眼,“我们聊什么关你什么事?” 这人怎么每次出现坏她的好事。 察觉出弥漫在两人之间的火药味十足,云星起出来打圆场:“聊池姑娘的棍法,之前那次池姑娘棍子一甩,直接把人手给砸断了不是?” 避而不谈池玉露之前在村中被陷害一事的缘由,毕竟是她的私事,好像不太方便告知燕南度。 男人笑了一下,眼中的光明灭闪烁,“我的刀不厉害吗?” “厉害厉害,你们两个都特别厉害,比我这个完全不会武功的人厉害多了。” 一边端水夸赞一边心下寻思的云星起:他是不开心吗,因为池姑娘的武功貌似比他更厉害? “对了,你事情这么快谈好了?”不欲再端水的云星起急忙转移话题。 男人点了点头,“嗯,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没?” 想了想,云星起回答道:“在芳原城多待几日吧,你不是说我可以凭借你给我的刀在白芦楼白吃白住?” 说着,他掏出自己一直藏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的小刀给对方看。 坐在侧边的池玉露一眼认出此刀是之前云星起给她割嘴上缝线的小刀,她眼神奇怪地瞥了一眼燕南度。 蓦地,一种难言的滋味浮上心尖,原来他们两人早认识了。 虽然之前一直猜得到,但当现实摆在她面前,心里多少有些不爽。 以为是她先,其实是他先。 这股情绪顿时让她觉得待在此处索然无味,不如去找哥哥。 再说了,父母仙去之事得尽快告知才行。 她轻咳一声,吸引同桌另外两人的视线,“我就不留在白芦楼了,我得去找我哥。” 收拾好行李站起身,她看向云星起,“之后你可以来府衙找我,芳原城府衙应该不难找,或者可以等我之后来找你。” 看样子少年会暂时住在白芦楼内,知道位置的她不难找人。 和人说完话,她拿起地上的行李干脆利落地走了。 已经收起刀的云星起敏锐地注意到池玉露突然有点不对劲,具体哪里不对劲他说不上来。 略微明白一些的燕南度保持缄默,他径自提起另一件事,“眼下我们出不去芳原城了。” 注意力被一句话吸引过去,“什么?” 表面上芳原城看起来出事了,没想到是真出事了? - 木门之后是白芦楼不足为外人道也的一处平坦高台。 在常人看来,此处是无法攀登而上的装饰性建筑,在知情人眼里,是经由隐秘通道方可进入的一方谈天说地好去处。 今日天气晴朗,凭栏而望,几乎可将周边民居一览无遗。 出声叫出燕南度小名“阿木”的人是他的老友——杜凉秋。 中原人长相的杜凉秋,打扮却颇具异域风情,一看便知是他的西域妻子阿娜尔给搭配的。 瞧见燕南度被光刺得眼睁不开地推门而入,杜凉秋激动地眼泪快要下来了。 急忙上前几步重重地抱住对方,小声地在他耳边咬牙切齿道:“你知不知道,为了找你,我连新婚生活都没好好享受啊。” 说着,手砰砰地拍了好几下燕南度的脊背。 要不是人是在参加完他的婚礼回门派路上失踪的,他才不会在得知消息后,抛下新婚妻子跑回中原找人。 多少有些对不起老友的燕南度默默承受了,他倒是想联系门派,每次要采取行动,往往会出岔子。 好在眼下进了白芦楼,和杜凉秋搭上线了。 抱了一下对方后,杜凉秋心底的怨气是发泄了,更摸出人如今好好的,心下放松脚步轻快地顺势揽人走向栏杆旁的桌椅。 “你失踪几个月,到底干什么去了?” 被人揽住往前走的燕南度回答道:“逃命去了。” 轻笑一声,杜凉秋松开他率先坐下,“不仅仅是逃命这么简单吧,”观察身侧轻车熟路坐下的男人表情,忍不住打趣:“没有别的了?” 燕南度表情淡淡地瞥他一眼,一时间没说话。 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的杜凉秋:“让我猜猜是谁,是一楼大厅里那位温柔可爱的小姐,”刻意拉长音调,“——抑或是那位长相漂亮的高挑少年?” 男人轻挑了一下眉,笑了,“你看得挺仔细。”明明人起码在三楼以上。 “嘿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眼睛好。”杜凉秋了然地呷了口茶。 活跃完气氛后,杜凉秋缓缓收敛起戏谑,给身旁人斟了一杯茶。 注视着细长壶口倾泻而出、微微冒着热气的水流,燕南度突然问他:“最近朝廷出事了?” 放下茶壶,杜凉秋叹了口气,“不止是朝廷,芳原城也出事了。” 男人挑了挑眉,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先说朝廷那边的。” “朝廷那边,是有人当着满朝文武外加皇帝本人的面偷走了一件宝贝。” 燕南度拿起茶杯,“偷的什么宝贝?” 为了一件宝贝,朝廷如此大动干戈? “当然不是一件简单的宝贝,”杜凉秋一摆手,“我千方百计打听到消息,说是这玩意能起死回生疗治百病,吹的是天上有地上无。” “皇帝当真了?” “我看不止是皇帝当真了,偷东西的贼肯定也当真了。” “那是怎么被偷走的?”这么个好东西,拿出来观摩,周边一定是护卫重重。 “我打探到消息,好像是在一次宴席上被偷走的。皇帝拿出来给在场的妃嫔臣子们长眼,大家看过之后没的。” 那是一出夜宴,设在宫殿内的夜宴。 皇帝宴请后宫前朝齐聚一堂,觥筹交错、轻歌曼舞后,微醺的皇帝派人拿出一个锦盒和一个木架。 木架被放在宫殿中心,锦盒放于其上。 一旁的侍从轻轻打开浮雕精致的锦盒,盒内光滑的丝绸上摆着一枚流光溢彩的白珠子。 宝珠在烛火映衬下,发出莹莹光辉,耀得众人眼花。 没等以皇帝为首的几人凑上前来多看几眼,一阵妖风袭来,吹得殿内烛火俱灭。 “护驾!护驾!” 惊得殿内众人以为有人行刺,霎时间没人顾得上那枚瞬息间夺去在场人心魄的珠子。 拎着灯笼的侍卫训练有素地冲进殿内把皇帝护在中间,浓稠黑暗里众人唯能耳闻铁甲摩擦声,妃嫔惊呼声,和窸窸窣窣的四处走动声。 离锦盒最近的皇帝在被人拦到身后保护时,曾感觉到一缕似有若无的风拂过自己的额前。 等太监打开火折子点亮蜡烛,他们发现,皇帝无恙,只是受惊,而宫殿中心的宝珠没了。 “你偷的?” 对于杜凉秋生动形象仿佛身临其境地描述,燕南度发出由衷地疑问。 不是他偷的,说这么详细,连拂过皇帝额前的风都知道。 “诶,怎么是我偷的了,我没那个本事你知道吧.....”刚像挺直背争论一下的杜凉秋一寻思,确实说得像他在现场一样...... 他委顿下来,找补道:“我这不是给你一点代入感,况且宝贝丢的时候我人正在西域筹备婚礼,你又不是不知道。” 说完,他抓起茶杯喝下一大口,“反正结果一样,东西在众目睽睽下不见了。” “所以朝廷下令抓人?” “偷东西偷到皇帝头上,不等于是在太岁头上动土,皇帝肯定要抓人啊。” 第28章 言及此,杜凉秋迟疑了一小会,轻声嘀咕:“但是细想是有点怪异。” 他不打算细说怪在何处,接着道:“所以朝廷拟了份抓人名单,其中除了几位天下闻名的偷盗之人,不乏轻功了得的江湖人士。” 他瞄了一眼燕南度,“比如说你。” 第28章 真正的窃宝人 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燕南度是有偷东西的本事,可他压根没可能去偷。 因为那玩意消失在夜宴上时,他人不在中原。 身为杜凉秋好友,兼平楚门派出的唯一牌面,他早早前往西域,去给杜凉秋的婚礼搭把手。 杜凉秋成亲一事,并未在江湖上公开。 与他妻子阿娜尔的喜宴仅在女方家乡举办过,在中原尚未举行。 不过拟名单的人大抵是不知道这么多事,知你是个轻功了得,有能力在众目睽睽下偷盗的,名字便入了追捕名册。 是杜凉秋率先打破平静,“不过他们最怀疑的是另一个人。” 燕南度抬头和他对视,二人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出了同样的答案——“疯人”奚自。 一位疯疯癫癫且身世离奇神秘的武学奇才。 没人知道他何时出现在中原,少说已有十几年,彼时初入江湖的燕南度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偶然间听闻过他的事迹。 他做事向来凭心而论,时常做出不讲道理之事,因其武功高强,江湖中竟无人能耐他如何。 黑发褐眼的外貌和中原人类似,深邃五官却直白诉说着他不是脚下这片土地原住民的事实。 江湖里的老资格说他一开始不会说官话,操着一口叽里咕噜的胡语四处打架流浪。 更有见多识广的人提起,在某个消失在历史长河的小国里,曾见过他这张面孔,那时的奚自衣着华贵,拥趸众多,似乎是当地一大人物。 你说中原江湖的“疯人”之前是大人物? 大部分人不信,信的人是信其中曲折离奇的故事或许在某一时刻某一人身上上演过,不信这样的故事会发生在他身上。 数年后,平楚门在江湖中展露头角。 身为新秀门派副帮主的燕南度,和掌门郑苍然一起首次受邀参加武林盟每年惯例举办的一次比试大会。 在会场山下,一间武林盟合作的酒楼里,燕南度偶然遇见了在庭院桃花树下醉得一塌糊涂的奚自。 他是半夜睡不着出来走走,没曾想看见一位难得和自己长相类似的人。 没忍住多看几眼的结果是奚自发现了他,强拉住他和他一起饮酒。 二人喝得兴致大发,甚至迎风提前来了场轻功比试。 最后是燕南度略输一筹,他方向没选好,是个逆风向,鞋又在之前喝酒兴起时莫名不见了。 赤脚逆风在月下屋檐间飞跃,到头来输的人果然是他。 酒醒后,没遗忘昨晚比试的奚自表示很高兴认识他。 揽住他的臂膀,用一口略带口音的熟练官话说他后生可畏,说他燕南度从此以后和他奚自是朋友了。 宿醉后的燕南度头痛欲裂,只得应声点头。 奚自此人,除了偶尔发疯令人费解,正常时候和燕南度相处愉快,两人时常互相交流武学造诣。 一来二去,实实在在处成了朋友关系。 在西域与中原交界处的驿站,从杜凉秋婚宴归来的他遇见了奚自。 他走上前想和奚自寒暄几句,一打眼瞧见人神色鬼祟,肢体动作怪异,像是犯病了。 没等他说些什么,人一瞅见他,上前来拐带他来到一处僻静地。 他观察到奚自眼神时而清醒时而迷惘,仿若喝醉了,然而对方周身并无酒气。 扫视周围没人注意他们,奚自强硬地塞了个木盒给他,别的没说,仅说木盒里装的东西是能救他女儿的。 之前和云星起一起在沙漠跌入坑中,他无意间打开过木盒,瞧见过里头的东西。 那时的他暂时将一枚炸弹安放在里面,炸弹后续自然是取走了。 难道......木盒里的珠子是那个被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神仙玩意?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平复了一下心情。 奚自终于是彻底疯了,知道江湖人士不能奈他何,跑去招惹朝廷了。 当时一出驿站被追得到处乱跑,他没心思去想,之后一有空静下来,他开始思索起来:为什么朝廷突然要抓他? 平楚门没按时交税?郑苍然不识好歹顶撞了朝中重臣,连带他一起受牵连了? 不对,平楚门向来不会平白作死,郑苍然是相当宝贵他好不容易做起来的祖传门派的。 思前想后,他怀疑起奚自交给他的木盒。 怀疑归怀疑,到底没个准数,眼下和杜凉秋一交谈,他恍然觉得是接了个烫手山芋在身。 然而具体如何,得碰上本人才能知晓真相,万一是凑巧呢? 可他不知道奚自现如今去了哪里。 他把木盒交给了他,他接下了,知道是能救他女儿的宝贝,其他的,一概没告知他。 斟酌一番,他询问身侧的朋友,“你现下有奚自的消息吗?” “没有。”多年老友的杜凉秋看出他应该是知道什么,“你有他的消息?” “之前在驿站碰到过他,看起来神色不对,和他聊了几句话,后续分开不知道他干嘛去了。” 杜凉秋眼睛一亮,“说不定你正好撞上他偷了东西要跑路的途中。” “有可能。”而且偷的东西恰好大概应该是在他身上。 “你没和你说什么?” “说了乱七八糟一堆话,说是要继续去救他女儿,看样子是又犯病了。” 下意识的,燕南度隐藏了奚自将木盒交给他的事实。 “奚自女儿啊......,说起来,这么多年,你见过他女儿吗?” 燕南度摇了摇头。 杜凉秋双手抱臂,“你们关系不是挺好的,私底下经常一起喝酒切磋什么的,他没带你去见过他女儿?” “他女儿身体不好,好像是一直在家休养,不方便见客。” 他不喜欢太过深入打探朋友不主动向他展示的家庭内情。 对面人了然地点了点,“我就是问问,你这样说,事情难办了,连个头绪都没有。” 静默一会,杜凉秋猛地话锋一转,苦笑道:“不过,你即使是知道他在哪,目前也出不了城去找他。” 男人一挑眉,“芳原城出什么事了?” 他不是瞎子,城内城外明显不对劲。 “徐家当家人你记得不?” 话题转得突然,燕南度皱眉思索一会,接过话茬犹疑地开口:“那个芳原城内做药材生意的徐家?” 之前平楚门要和他们做药材生意,一起吃过几顿饭。 他朦朦胧胧记得徐家当家人是一位富态十足的中年人。 “对。” “他怎么了?” 杜凉秋吐出三个字:“他死了。” 忍不住一挑眉,燕南度道:“死有蹊跷?” 徐家在芳原城内算是富贵人家,他一死让一座城戒严,未免太过小题大作。 言及此,杜凉秋重重地抹了一把脸,说:“你知道大家伙是怎么知道他死了的吗?” “怎么知道的?”燕南度捧场地询问。 捏起茶杯想喝一口茶水润润嗓子的,嘴巴一碰到杯沿,杜凉秋发现没水,杯子空了。 顾不得倒茶的他直接说道:“他的头被人放到了府衙的大门牌匾上。” 这下燕南度禁不住心下讶异,“谁干的?” 江湖和朝廷向来是江水不犯河水,在某些时候武林盟甚至会听命于朝廷。 做出此等挑衅之事,是本人活得腻烦了,还是嫌和九族的羁绊轻了? 叹了口气,杜凉秋摇了摇头:“不清楚。” “所以目前的情形是府衙那边在查是谁杀的人?” “不仅要查是谁杀的徐家当家人,更要查徐家暗地里到底在做什么。” 事情越听越复杂,越听越多,燕南度给杜凉秋倒了一杯茶,“徐家做什么了?” “他家和之前芳原城内大量失踪的人口有关。” “嗯?”芳原城失踪了人口? 看对面人的疑惑,杜凉秋颇为苦恼地抓了抓头。 在他离开芳原城之前,城内一派祥和,在他离开芳原城远赴西域成亲的几个月内,城内偏偏出了大事。 杜凉秋:“失踪的大部分是城隍庙的乞丐,小部分是普通百姓,你知道的,芳原城本身人口流动大,能被查出来是因为花了大力气。” 徐家和城内失踪人口有关一事,要想不被查出来,大可以出钱出力打点一番。 坏就坏在,前不久芳原城来了位京城派来的转运使。 本是来监察地方官吏和财政的,临走前遇到这出。 瞧见府衙门匾上有枚人头的转运使勃然大怒,建国多年,未曾遇到过此事。 第29章 从而上书由提点刑狱司那边又调来一位提刑官,要好好查出真相。 真相尚不知明细,有人妄图隐藏的卑劣之事逐渐露出水面。 一来二去,追捕窃宝之人给暂且按下了。 燕南度:“所以现在,我只能待在芳原城内等待真相水落石出?” 杜凉秋无奈颔首,没办法,眼下管得严,芳原城只进不出,他听说再过几日要实施宵禁了快。 越过桌子,杜凉秋凑近对方,抱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你就当在白芦楼里休息一段时间,吃的喝的不会少你的。” 想起什么,他笑着补充一句:“包括你带来的朋友。” 轻锤了一下男子的胸膛,燕南度道:“你最好别整些有的没的。” 被他一锤,杜凉秋好似鬼上身,立即捂住胸膛怪模怪样地歪倒在椅子上大呼小叫:“你打我,你竟然打我!” 他伸出一根手指颤颤巍巍指着坐在自己身侧的人:“你竟然为了一个才认识不久的人打我!” 看人无动于衷,杜凉秋收回手装模作样鞠了一把泪,“阿木,你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有了嫂子忘了小弟啊,回头我可得和苍然好好说道说道。” “......你别演上头了。”看着突然发癫的旧友,有时燕南度是真想不明白他是如何得到明明是西域贵族继承人阿娜尔的青睐的。 作者有话说: ---------------------- 第29章 暗中窥探 “池姑娘,你知不知道什么时候芳原城会结束封城,我想回家了......” 云星起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询问坐在他对面的池玉露。 他以脸趴桌的动作使得他的两侧脸颊肉鼓起,在对面看着的池玉露忍不住上前轻轻戳了一下,软软的。 “欸,你戳我干什么?”怎么和某个人一样。 迅速收回手的池玉露看着立即撑起上半身捂脸看她的云星起,她像是要掩饰什么一般轻咳一声。 “我之前偶然间偷听到我哥哥说,是城内出了命案,等他们破了案,芳原城大概就能解封了。” 识趣地跳过对方问的第二个问题,只回答第一个。 “是什么命案?” 被她话语中的“命案”二字给吸引住的云星起很快忽略了她戳自己脸颊肉的行径。 按理来说,此案为机密,池玉露应该不知道。 是一次她哥哥与部下在房间商量事情,她从旁边小径路过不小心听到了些许。 将她听到的徐家一事说给了云星起听,听得他是一愣一愣的。 是有人被砍了头放在了府衙门匾上...... 说实话初入白芦楼,云星起对芳原城是颇具新鲜感的。 从苏娘口中,他得知芳原城四通八达,人口流动频繁,是一座大型商贸经济城市。 一被安排住进白芦楼,他着急忙慌去找池玉露出来玩。 然后,他发现,街道两边商铺大门紧锁,偶尔更是会被时不时巡逻的官兵撞上盘问。 遇上眼熟池玉露的,得被劝一句不要在外多走动免得她哥哥担心。 好在芳原城内有一条河流穿城而过,河渠两边杨柳依依,到底是有个清净悠闲的好去处。 可是这样的自然风光,他在外头风餐露宿的时候见得都快要吐了。 好不容易进了有人烟的地方,怎么能不多被人文气息给熏陶一下? 今日,池玉露来找他,二人不能光待在楼里不动弹。 无奈下,二人出去转了一圈,转着转着又走回了他在白芦楼的房间内。 无聊透顶的他无意中升起了思乡之情,不抱希望地问了池玉露这个问题。 没想到,池玉露真给他一个答案。 “那你哥哥有透露,他什么时候能破案?” 女子摇了摇头,“听他的语气,貌似不好破。” 少年眼珠子一转,“那普通百姓能不能帮府衙一把?”横竖没事做。 明白他的意思,池玉露迟疑一会回道:“不行吧,此案我看好像是有朝廷那边派下来的专人负责的。” 之前在府衙门口瞧见过几回,气质打扮一看和芳原城内的官员们不同。 云星起不放弃:“你有熟人在府衙,肯定能打探到更深入的消息。” 池玉露坚决表示拒绝:“不行,我们去恐怕会妨碍正常破案进度。。” 不干扰公职人员办案的云星起放弃了:“好吧。” 近来,秋风萧瑟,天气转凉,天黑得越来越早。 同云星起交流完,池玉露发觉窗外已是日落西山,天际染上了一抹深蓝色,她要告辞归家了。 刚从她口中听到一件骇人听闻的案件发生在府衙门口,放心不下的云星起执意要送她回家。 瞧着少年执拗的神色,她好笑地抬手戳了一下他的额头。 “你又不是没见过我的棍法。”还担心她? 捂住额头的云星起“哎呦”一声,辩解道:“你今天不是没带棍子,送送你是应该的。” 眼尖的云星起早注意到她腰间没带短棍。 发觉被他注意到细节的池玉露十分开心,她捋了捋耳边碎发,脸侧一抹绯红,光线昏暗,对面少年没注意到。 “行,你送我到我哥哥家门口吧。” 二人走出白芦楼结伴而行,一路有说有笑走至池晴方家门口。 池晴方家距离府衙不远,往前一条街直通府衙。 此处或许是距离案发地近,管辖比别处严得多,天光尚亮,大部分人家已是关门关窗,连炊烟与烛火都少。 路上听池玉露说,如果案件再无突破,之后不只是这条街实际上实行宵禁,会扩大到整座城市。 她话音刚落,街角尽头转出一个眼熟的高大身影。 落日余晖落在石板路上,把来人的影子牵扯的很长,燕南度面无表情地握刀走在路上,打眼瞧见了云星起同池玉露走在一起。 看见是他,云星起开心起来,挥手对他打招呼:“燕南度!” 自从住进白芦楼,二人虽说就住隔壁,不知为何,碰面时间较少。 这倒中了池玉露下怀。 趁他不在,没少来找云星起。 而这次回家和少年联系感情的路上,没想到碰到了他。 不欲与燕南度打招呼的池玉露,望见家门不远,径直和身旁人打了个招呼走了。 走至少年人身前,燕南度:“我们认识时间不短,你叫我全名多少有些生疏,私下里你可以叫我‘阿木’。” “阿木?” “是我的小名,我的兄弟们都会这么叫我。” 听他这么一说,云星起明白过来,人是真真正正把自己当兄弟了。 他高兴地凑近对方,踮起脚揽住对方肩膀,“好,我以后就叫你阿木了。” 微弯下腰,让少年能揽住自己的肩膀,男人无意中问道:“你方才是送池姑娘回家?” “对,最近城内不太平,天色不早,我送送她。”他收回手,“对了,你接下来要去哪儿不?” “我回白芦楼。” “那我们一起走吧。” 近日来,他与云星起见面时间少得很。 白日里,他出门办事,夜晚回房,少年往往睡熟了。 谁叫他入城时机不妙,目前芳原城内可进难出,燕南度原是想着联系门派总部那边的郑苍然。 忙忙碌碌花费许多时间,消息没有传达出去算了,府衙那边不知为何怀疑到了他的身上。 前说他是偷珠子的,后说他是挑衅官府的。 平日里他在江湖中的名声到底是有多差,不能因为他轻功好,怀疑他这他那吧。 不谈远的事情,眼下他得多操心一下自己的感情生活。 难得的二人独处,他沉默一会,打算询问一个问题:“你觉得池姑娘怎么样?” 他是眼神好,也多亏池玉露实在是盛装打扮,头上珠翠,耳垂玉环,身上衣裙,走在寂寥街道上实在显眼。 特别是一瞧见他,立马从笑意吟吟转变为怒眼瞪视,他想不注意到她的心思都难。 少年眨了眨眼:“池姑娘?她挺好的啊。” 这么问不行,他转换了一下思路,“你觉得今天和你见面的池姑娘怎么样?” 抱臂沉思一阵,“不是和往常一样?”难道和平时有什么不同他没看见,是池姑娘没带短棍吗? 燕兄问他这个问题是要干什么,是提醒他要多注意保护池姑娘吗,因为池姑娘今日跑来找他没带武器? 冥思苦想不得答案的云星起直接问道:“怎么了吗?” “没什么。” 很好,现在他知道人对那位姑娘实在是没别的意思了。 心下轻松起来的他与云星起闲聊起别的无关紧要的事情来。 走了一会,云星起突然意识到,燕南度走出来的方向是直通府衙的。 “对了,你是从府衙那边出来的吗?” 第30章 “......对。”肉眼可见的迟疑后燕南度承认了。 是府衙通过杜凉秋把他叫去的,说是他轻功天下闻名,来推测一下此案在江湖中谁有能力来做。 越和他们交谈,越意识到他们完全是在怀疑自己,在试探他。 顾虑良多的他不好直白问出口,和他们周旋了数日,今日才身心俱疲地从府衙脱身而出。 闻言,云星起的眼神骤然亮起来,说不定真相就在自己眼前,他得好好把握住。 “那你知不知道徐家的事。” 一挑眉,少年竟然知道徐家? “你从哪听来的?” “偶然听见路人讨论的。” 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谎,此事为池姑娘偷听而来,他不打算将她透露出去。 这段日子,城内居民大多待在家中,更别提徐家一事邪性得很,谁会在大街上谈论,还被一个路过的城外人给听去了? 不过他不打算戳破少年稚拙的谎言,“你知道多少?” “知道徐家当家人的头被人放在了府衙门匾上。” 一缕晚风穿街而过,卷起路面一层薄薄的灰尘,带起两人脸侧的碎发,吹走少年人话语的尾音。 风不大,却凉得出奇,周围亦是安静得出奇,唯有他们踢踏行走的脚步声和轻缓的呼吸声。 之前天蓝色的天幕转为了酱紫,周边许多建筑景物笼罩在了淡淡的黑暗中,隐匿了细节与不可细瞧的污秽。 一股子莫名的悚意突然笼罩在二人的头顶。 好像有人微推开窗,透过黑暗在凝视他们,燕南度下意识扭头去看,一切如常。 看样子继续待在外头有情况啊,他放轻力道拉住云星起的手臂,“我们回白芦楼再说。” 察觉出气氛不对的少年沉默地跟着燕南度快步走了起来。 远远望见白芦楼不壮观但醒目的烛火后,二人才双双松了一口气,放慢了脚步。 一跨进门,多日来熟悉了的苏娘接待了他们,看他们面色不虞,多余的没问,问了尚未吃饭后,直接给他们在大厅安排了一桌饭菜。 说是说未实施宵禁,白芦楼到底受了案件影响,夜晚人来得少,灯点得少。 可惜了云星起好不容易到了白芦楼,没瞅见往日里的盛景。 第30章 独处一室 “阿木。” 本是再熟悉不过的称呼,被少年清澈嗓音一叫,听得燕南度是心头一热,站在长廊上强作镇定地扭头看他。 用完餐后,大厅里仍有三三两两的客人,云星起强压下自己的好奇心,同燕南度扯了些有的没的。 一路走到二人房间门口,瞧见男人好似全忘了之前在黄昏街道上所诉说之事。 憋不住的他叫出了对方希望他叫的小名。 果不其然,男人即刻转过头看他。 “今晚我能和你一起睡吗?” 心脏跳动的声音几乎在耳边震耳欲聋,一瞬间,燕南度差点觉得呼吸不上来。 恍惚间,他以为是美梦成真,半天说不出话来。 而云星起,他是单纯认为此案不方便被外人听见,在今晚和燕兄秉烛夜谈是再好不过的。 如果单纯夜谈,恐他人怀疑,也怕谈不了多久,不如他俩直接睡一起。 他们本就是关系不错的好兄弟,睡一起没什么的。 以前在京城,他喝醉酒后,没少和他的琴师朋友抵足而眠。 浑然不觉对面人内心波涛汹涌,潮水一般快要将其淹没。 他确实已经忘记了不久前口头答应要告诉少年的事情。 毕竟多少沾点不吉利,他本就打定主意不跟云星起说实情。 在他眼里,云星起是一个脆弱柔软、需要他去保护的对象。 保护当然包括不和他说一些刺激的事情。 表面上他神态自若,实则是有些发愣地轻言道:“可以,为什么?”先别高兴懵了,得问清原委。 白芦楼用各色绸缎遮掩的天井往上是客房,近日来,除他们之外,再无其他客人入住。 仅有的几位其他客人在过了用餐时间后,已是熄灯就寝。 四下安静,因而二人站在客房走廊,虽然对面人音量小,云星起是听得一清二楚。 “我想听你跟我讲讲徐家的事。” 炙热的心情瞬间被一盆雪山冰水浇灭。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燕南度紧绷的脊背放松下来,提刀背过身去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方才胡乱跳动的心落回了原位,好险,差点在他面前失了分寸。 他没回头,说道:“好,那你等会过来。” 耳闻背后人语调轻快地应了一声,他推门走了进去。 门后,不用摸自己的耳朵,他都感觉得出红得会有多烫手,不知道少年有没有瞧见。 没了旁人,平复下心情后,他内心不禁为自己刚才的想法感到羞愧。 特别是回忆起少年直直望向他时真诚澄澈的眼睛。 他真该死啊。 门外,见人答应下来,云星起开开心心回房洗漱去了。 白芦楼服务是真不错,他在楼下麻烦一名店伙计待会给他在房间准备好洗澡水,推门便是热气扑面。 待他洗完澡,叫人把洗澡水抬走后,抱着一床被子去敲了隔壁燕南度的门。 “阿木,我能进来吗?” 得了门内人的应答后,他推门而入。 同样刚洗漱好的燕南度,打眼看见云星起抱着一床被子走了进来。 他一走进房间,率先把褥子扔在燕南度床边,作势要打地铺。 刚放下被子,站在一边的燕南度不由分说地一把把他给拉了起来。 他笑了一下,眼里的光晦暗不明,“不是说好要和我一起睡,打什么地铺?” 这下换云星起愣愣地看着他。 “你要是不嫌弃的......”不是不可以。 “怎么会。”他怎么可能嫌弃他,他甘之若饴。 一和他亲密接触,燕南度察觉到少年的乌黑发丝有丝丝水气蒸腾而出。 穿在身上的衣物单薄,透出他纤细劲瘦的腰肢。 他的眼眸微不可察地沉了下去,拉着人一起坐在了桌边。 坐下来后,云星起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他当然知道他想要从他口中知道些什么。 和人相处时间不短,多少清楚对方的好奇心有多旺盛。 思索下,他选择性说出了自己所知晓的徐家一事。 除了头颅被放置在府衙门匾上一事,另外说了徐家或许和芳原城内前几个月失踪人口有关。 说起此事,云星起忆起之前和池玉露在芳原城闲逛,出于某种忧虑,他特意拐道去瞅过城内的布告栏。 所幸上头没他的追捕令,除了城内居民生活的鸡零狗碎,其他便是几张零散张贴的寻人启事。 原来徐家还和这件事有关。 “那你知道现在徐家一案,进展到什么地步了吗?” “大概快破了吧。” 今日被他们叫去府衙,能察觉到案子逐渐接近了尾声,犯人仅在被列出的几人中。 “你知道是谁吗?” 燕南度耸了耸肩,“他们没和我说。”实际最怀疑的人是他。 不知道杜凉秋那边知不知道些别的什么。 他在芳原城耕耘多年,有着自己的一套情报网。 他回来后,不知道会不会花心思在这上面,毕竟和死者从前有过不少接触。 稀薄月光透过半开窗扉落在木地板上,风随之吹了进来,穿着单薄的少年无言地瑟缩了一下。 燕南度站起,走到身边人背后挡住风,大手落在他的肩头。 “该说的我都说了,我们该睡觉了。” “是吗?” 云星起半蒙着眼扭头看身后的人。 男人轻笑一声,“你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不睡觉?” 拍了拍少年的肩,他边说边往窗边走,“你先上床,我去关个窗。” 窗外楼高景远,一轮半月悬在空中,发出清冷的光。 万家灯火俱已沉寂,偶有打更人的敲锣声远远传来。 来关窗不单是他瞧云星起冷,更是他无意中瞧见窗外远处有不知名的闪光。 像是什么金属利器的反光。 今日傍晚确实是有人在暗处观察他们,心底不禁顾忌起来。 几日来被府衙盘问,暗地里有人窥探,不觉生起离开芳原城回门派总部的想法。 再怎么样,待在总部,比在外头安全。 虽说抓人官兵大多奈何不了他,来的次数多了,心生厌烦。 况且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他当初之所以会碰上云星起就是如此。 凭窗远望,他凝神扫视了一下四周,没了。 好像适才余光瞥见的金属反光是他的错觉。 他的眼睛不比杜凉秋差,他相信自身的判断。 拿下撑开窗户的木棍,他心下思忖:躲得挺快。 第31章 待燕南度静悄悄把早先放在桌上的刀转移到床下,发觉躺在床里一侧的少年已然不知不觉睡熟了。 大概是今日一天走的路太多,太过劳累,云星起一沾上枕头,来不及和身边人睡前说上一番话,整个人顿时失去了意识。 见状,男人哑然失笑,没少和人同行的他当然了解少年优良的睡眠。 确定周边环境能保证基础人身安全后,到哪都能睡。 沙地、草地、山林、岩石、船舱,不存在认床,不存在无法入眠,不存在周围太吵。 且睡着了不容易吵醒,不知道没有其他人和他同行的日子是如何安然度过的。 烛台上的蜡烛在屋中央的桌子上发出微弱但明亮的光,他转身拿起烛台不自觉凝视起床上人精致的眉眼。 闭眼熟睡的云星起没了白日里的鲜活活泼,陷在软乎的被褥间显得安静乖巧了许多。 看得燕南度整颗心像被戳中最柔软的地方,越看他越想拥有更多。 少年一张脸蛋白皙漂亮,睫毛鸦黑,其下眼瞳若是睁开,是如雨后蓝天一样的干净。 一种隐晦的念头突然冒出,他想去抑制住,像平常一样,却在看见对方红润饱满的嘴唇时一下卸了力。 将烛台放在床沿架子上,单膝跪于床铺,一只手掀开了自己衣袍的下摆。 调整角度面对少年安详的脸,他很安静,即使不安静也没事,因为对方的睡眠质量一向优秀。 放在平日里,他怎能不想去做,没空亦不敢。 今日不知为何,或许是进了白芦楼,进入了门派范围,紧张感松懈下来,他一下控制不住了。 一切结束后,一丝旖旎的暧昧气息在房间中蔓延,他控制得很好,一点没漏在床上,和身前人的脸上。 他缓了一下走下床,拿起之前洗漱时多余的毛巾仔仔细细把手擦干净了,顺道换了身衣服。 想起第一次见面,他误以为仙子来接他归西,不自觉说出心底实话。 一下惹怒了对方,一掌拍在伤口,不严重,痛是真的痛的。 然而他心底清楚,迟早有一天,他要去剖开自己,给对方看看他对他的心意的。 他来到床边,视线流连于床上人的脸,手想去触碰,指尖快碰见时,偏偏收了回去。 不是现在,眼下无论如何时机不太巧妙,看着干净的掌心,他无奈地笑了一下。 最终单膝跪在床上,在少年额头上小心翼翼烙下了一吻。 躁动不安的心释放出了一小半,他吹熄蜡烛,借月光掀开被子,躺进云星起留给自己的另一半床铺间。 熹微晨光洒在窗前,有叽喳小鸟在外鸣叫,一夜无梦的燕南度睁开了眼。 他沉默地看了一眼不知何时滚进他怀里的热源,叹了一口气。 好巧不巧,偏偏早上滚到他怀里,不知醒来,会不会被他给戳尴尬了。 不好动他,少年人觉多,多睡一会才好。 云星起的脸软乎乎地枕在他的胸膛上,一头乌发披散在肩头。 能在对方发丝间嗅到一缕熟悉的草木清香,仿佛是少年自带的。 沙漠边境小镇分别后,他俩好像再没有像如今这般长久地亲近过了。 从眉梢到眼角,从鼻尖到唇珠,他借微光一路细细观来,是与夜晚不同的景致。 怀中人呼吸均匀,肌肤白皙,鬼使神差般,他想起之前在乌篷船上做的梦。 梦中人同样在他身上,不同的是一双泪眼朦胧含情脉脉,是在云星起本人身上十分少见的脆弱美感。 阳光缓缓移了进来,少年的脸庞在日光下有着几分模糊的不真切感,虚无缥缈的叫人无法触碰。 燕南度心底忽然生起了一股冲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想把他抓在手中的冲动。 好像是被妖精迷惑了心窍,他腾出埋在被子里的左手,尽量放轻力道抚摸上云星起紧闭双眸的柔软脸颊。 “阿木,别睡了,府衙那边快要来押你去坐牢了!” 没来及感受柔滑触感,有人风驰电掣般闯进了房内大声嚷嚷着。 映入眼帘的一幕把杜凉秋是惊得一句话越说越小声,话音未落,人是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此前和燕南度谈起过的漂亮高挑少年,现下正衣衫不整地窝在他好兄弟怀中,他的好兄弟正一脸爱意地在摸人家的脸。 他是个瞎子,也看得出二人之间在昨晚发生了什么。 电光火石间,他的智慧占领了高地,迅速转身推门而出。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我这就出去。” 兄弟,懂的都懂,我不会打扰你们的。 作者有话说: ---------------------- 第31章 睡得乱七八糟 留下燕南度伸出的一只手僵在空中, 他想张嘴叫他都没来得及。 真是他朋友,尽坏他好事,早不进晚不进, 偏偏在他摸人脸时进。 在他收回手寻思着待会应该和杜凉秋解释些什么, 怀中人眼睑微颤, 在他怀里缓缓睁开了眼。 一双黑瞳由懵懂逐渐转为清明,窝在他的衣襟上眨巴了两下眼睛,躺着仰头看他,“嗯?” 单调音节黏腻朦胧, 人明显尚未睡醒。 云星起:怎么回事,一睁眼是这个前所未见的视角。 他此时的模样干净纯粹的像是一块晶莹剔透的宝石, 看得燕南度是心尖一颤, 全然忘了管好友之后会如何想。 杜凉秋往后有的是时间解释,美人可是如过眼云烟,一不小心就消失了。 好在他正人君子的一面压倒了他衣冠禽兽的一面。 花了大力气,让自己移开视线,别没出息似的一直盯着对方看。 燕南度声音沙哑低沉:“你怎么睡的,睡到我身上来了。” 明明之前在沙漠帐篷里两人各睡各的睡得好好的, 一到床上睡得乱七八糟。 不排除是睡在床上活动范围小的缘故。 他之前被杜凉秋吓平复下去的地方, 又隐隐有了起伏。 闻言,脑子逐渐清醒的云星起一脸歉意地从他身上爬起:“抱歉。” 他不知道他和其他人一起睡, 睡姿会如此差。 之前鲜少和人一起睡, 最多是和他的琴师朋友, 可能是对方睡姿也差, 所以没有察觉到。 温香软玉从身边快速离去,燕南度内心虽有不舍,面上仍是强装镇定:“没事。” 对方未束起的长发发尾扫过燕南度放在被子外的指尖, 他情不自禁轻捋了一把。 云星起睡床里,他是睡床外的。 少年醒来,要想下床,得迈过他出去。 他一动作,睡衣领口大,自上而下看得透彻,瞧得燕南度是突然口干舌燥,眼神暗了几分。 踩在地面的云星起拘谨起来,不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尤其是观察到燕南度在他下床后,从床上坐起,半盖被子一动不动,表情阴晴不定,似乎有些不太高兴。 是不是他的睡姿干扰他一晚上没睡好,让他心情不好了? 那以后得注意最好不要再和燕兄一起睡了。 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宣判以后和云星起相处或许不能再像今日一般美好的燕南度单纯是在专注心力平复自身反应。 稍压了压,压不下去,现在是连掀开被子都不好意思掀,别提下床了。 虽说他们同为男人,但是此事因对方而起,被他瞧见多少有些尴尬。 特别是对方睁着一双澄澈无知的眼瞳瞧他。 斟酌一番,云星起开口:“那我先回房,之后再来找你?” 对面人沉思了一会,点头,“你先去。” 收拾起之前堆在房间角落的被褥,云星起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一打开门,迎面撞上一人。 那人站姿随意地靠在走廊墙上,一和他对上视线,眼神刷地亮了起来。 长相俊朗,五官看来是中原人,穿着打扮却颇有异域风情,戴着不少西域配饰。 瞧着怪面熟的,是不是那个...那个,谁来着? 半天想不起来,和对方是见过几面,知他是白芦楼楼主,交谈少得很。 还是人家先和他打了招呼,“小....”,杜凉秋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对方了。 之前寥寥几次碰面,他客气地叫他“小云兄弟”,眼下得知对方左右算是他半个兄弟妻子,他高低可以叫他一声“嫂子”。 万万没想到,他的好兄弟竟然心仪的是他。 当时他逗燕南度玩时,从他的表情细节变化里看出了端倪,真瞅见,说不惊讶绝对是假的。 不知道如何称呼,怕喊错对方不高兴,他干脆跳过。 “早上好啊。”他笑眯眯地向少年打招呼。 抱着被褥的云星起回道:“早上好。” 他突然想起来人姓什么了,姓“杜”,木土杜。 能记起他的姓,完全是因之前燕南度假称名号用的是这个姓。 第32章 想来,大抵是借了他的姓。 “杜楼主,你怎么在这?” 他睡眠质量好,在醒之前微微感觉到有些吵闹,并未听见闯进房内的杜凉秋口中嚷嚷的话。 “我来找阿木的,瞧你也在,我在外面等一会。”杜凉秋谄媚地笑了一下。 毕竟是他半个兄弟妻子,不得刷个好印象。 虽然他没想到对象是个男的,但是男的怎么了,没人规定男的不能当人妻子。 对自己好兄弟往后余生里可能会有个男妻子的设想,他心安理得地接纳了。 他在外头等半天,燕南度没出现,反是等来了他怀中的小美人抱着一床被褥先出来了。 怎么回事,几月没见,他燕南度变成这样一个负心汉了? 昨晚睡了,早上让人收拾收拾走了? 看云星起的眼神不禁带上了一丝怜悯与同情,顺道狠狠唾弃了一遍他的旧友。 不知他在想些什么的云星起:杜楼主看我的眼神怎么瞬间变得怪怪的? 没多加琢磨,他知是他碍了他们谈事,“那我不打扰了,先回房了。” 见人应了,他抱着被褥转身进了隔壁房。 杜凉秋松了口气,上前几步欲推开眼前的木门。 门内人出声:“你等一下,先帮我叫人打水,我洗漱一番。” 走廊对话燕南度是听得一清二楚,不过眼下不能马上和对方交流。 推门连人影都没瞧见,杜凉秋先得了这一句。 他暗地里骂了一句:要被抓去坐牢了,搁这等等等,再不商量一下,去大牢里等个够够的。 在心底骂骂咧咧的他担心隔壁云星起听见,关上门口中妥协道:“行,你快一点。” 骂是骂了,他依旧喊了人打水进去,顺便给隔壁房送了。 好一会儿功夫,燕南度再次出声:“进来。” 一脸无奈的杜凉秋推门而入,率先发问,“你和小云兄弟到底是什么关系?” 清晨一幕,吓得他小心脏快从嘴里吐出去。 坐在椅子上衣冠楚楚的燕南度一边喝茶一边道,“八字没一撇的关系。” 说到这,杜凉秋兴奋起来,他急急忙忙坐到他对面,“八字没一撇你俩今早睡一张床?” 好家伙把他给吓一跳的,调侃成了真,偏偏选了他认为两人中不可能的那个。 燕南度瞥他一眼,“我俩以前穷得叮当响没睡在一张床上联系过感情?” “不是,这怎么能相提并论,别跟我扯上关系好吧,我喜欢女的,不对,我喜欢阿娜尔。” 飞快剖白自己对妻子真心的杜凉秋顿时静下心一细想,言下之意难道是...... “他把你当兄弟处?”那完了,没做过这样的感情难题。 怪不得人早上收拾被褥走了,不是辜负感情,纯是好兄弟睡了一晚,收拾东西回房。 放下茶杯,燕南度认命般地点了点头,“对,你说接下来我应该做些什么?” 他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少年对他有什么想法。 好消息是,他俩关系不错,可以把握住分寸亲近对方;坏消息是,他对他和池玉露一样,没有丝毫更进一步的心思。 “我没和男的谈过,我不知道啊。” “你能成亲,起码比我强,不能给我参考参考?” 杜凉秋连连摇头,“参考不了一点。” 性别都不一样,别参考歪了。 不对,他是来找人说正事的,怎么越谈越不对劲。 “不是,阿木,我一大清早不是来找你聊你的感情生活的。” 瞥他一眼,燕南度站起来走到窗边,把窗户打开,“我知道,是府衙那边吧。” 窗外不远处有颗大树,宽大深绿的叶片上滚落了一滴玲珑剔透的露珠,朝露的寒意掉在了地上。 他清楚得很,昨日待在府衙,他早看出了他们的打算。 大概是找不到犯罪嫌疑人,知道他在芳原城,想要抓他去顶罪。 也就是他不会分身,要不他们既可以抓他顶人头门匾一案,也可以抓他去顶皇宫宝珠失窃。 杜凉秋:“对,是府衙那边,今早有我的线人告诉我说,他们认定是你杀的人。” 笑话,他和徐觅一共吃过几次饭,见面次数屈指可数,无冤无仇,他平白无故杀他干嘛。 这话属实把他听笑了,他也确实背对着杜凉秋笑了。 “证据呢?” “莫须有。” 杜凉秋耸了耸肩:“他们那边前几日收到了朝廷发下来的追捕令,目前拟定的说法是你偷了宝珠后,溜进徐家避难被徐觅发现,你情急之下杀了他。” 随即小声嘀咕,“也不动动脑子想想,你要是真偷了宝珠进了芳原城,不来白芦楼找我,跑去徐家干嘛,凭我们和他家做个几次生意?” 怕是急着要破案,连基本事理逻辑都不讲了。 转过身来,燕南度挑眉玩味道:“现在的芳原城成这样的了?” 杜凉秋解释:“更多是芳原城目前的知府是刚上位的,他本是想好好表现一番,没想到出了岔子,出了岔子要弥补,他不得出此下策。” 燕南度叹气:“我能申请诉讼吗?” “能。” 知府急,上头派下来的提刑官不急,是个做实事的。 “我已经提前了解过了,你没有时间作案,现在就是需要有人站出来给你作证。” 二人默契地对上视线,心里有了一个同样的答案。 第32章 作证 燕南度毕竟在和杜凉秋谈事, 云星起嘴上说之后去找他,实际不急在一时。 他索性洗漱好,下楼去大厅吃早餐去了。 一瞧见他下楼, 苏娘笑意吟吟地给他安排了早餐。 谢过苏娘后, 早餐端上桌, 他坐下吃了起来。 刚吃完擦干净嘴,桌前一下多出一道影子,阴影盖住了半个桌面。 抬头一看,是苏娘。 苏娘对他客气一笑, 毕恭毕敬行了一礼:“云公子,我家楼主有请。” 云星起眨巴两下眼睛, “有什么事吗?” 他俩谈到什么和他有关的了? “你跟我来就是了。”苏娘态度亲和地说道。 自从入住白芦楼, 几日相处下来,云星起多多少少了解些作为白芦楼主管苏娘的为人。 她自是不会害他的。 闻言,云星起点了点头,随她走了。 一路爬上三楼,苏娘径直带他走入三楼一个隐蔽的角落厢房内。 进了屋,她轻车熟路掰动了做装饰用书架上的一个花瓶。 一道轻微机关声应声响起, 一侧墙壁缓缓向内移动。 一条狭窄向上的木制台阶呈现在二人眼前, 看得云星起是一脸震惊。 之前仅在传奇话本里见识过的隐藏空间,瞬间出现在他的面前。 要不是苏娘这一手,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 白芦楼内竟藏着这样一个一看不简单的地方。 忽视了他惊讶的表情, 苏娘表情如常地转头对他说:“您一直向上走, 推开门便是了。” 探头一瞧,台阶长廊黑咕隆咚,他一个人走, 心底有点子发虚。 “你不和我一起上去吗?” “楼主指明只要找你一人。” 好吧,认命似地踏上了台阶。 好在台阶十分结实,踩上去没什么吱呀乱响的不结实声,昏暗地域不长,走没一会,出现了一扇透出微弱白光的木门。 一推开,门外白光像利剑似的刺进他的眼睛。 控得他当即抬手遮眼,站在原地半天没动弹。 有活人的气息靠近他,替他挡了大半的耀目白光。 “凉秋,你这地方设置,是个人进来都会被晃一眼啊。”燕南度无奈的声音在他身前响起。 “嘿嘿,我故意的。”杜凉秋听语气挺骄傲。 待云星起适应之后,缓缓睁开眼,打眼看见的是正面对面专注瞧他状态如何的燕南度。 他和对方对视了一眼,笑了一下,“我没事。” 男人闪开,带他走向靠栏杆的桌椅前。 他随即开始扫视周围,此处是一方四面开阔的高台。 建造位置不错,周边没有比此处更高的建筑,放眼望去,能将四周民居一览无遗。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扫视结束,将视线放到身前引路人身上。 带人坐下的燕南度回答道:“徐家一案,我需要你来为我做一个人证。” 坐下不久的云星起一脸疑惑,“做什么人证?” “最近府衙那边,怀疑徐家一案是我犯下的。” 惊得云星起差点扶着椅子把手站起来,“你做的?”不可能吧。 是真的,他岂不是昨晚与杀人凶手同床共枕,甚至企图从对方嘴里得知案件真相。 看他表情,一下明白他心底在想什么的燕南度心下叹了一口气,“不是我。” 他看他一眼,“徐家当家人被砍头的时候,我正和你在一起不是。” 第33章 是、是吗,他不知道徐家当家人什么时候死的,不怪他当真了。 “不是你做的,他们为什么怀疑你?” “不知道。”可能是他在朝廷那边风评不好吧。 “我给你作证。”好朋友被怀疑,有摆脱嫌疑的机会,他怎么可能不去帮一把。 一侧的杜凉秋给他倒了一杯茶,“小云兄弟,你知道有没有其他能给阿木作证的?人或物都行。” 独有一个人证怕府衙说他们特意请人来做伪证,有物证抑或是其他人证,能增加可信度。 他知道还有谁能来作证,不过之前听燕南度说,他俩关系不咋地。 而他叫云星起“小云兄弟”,是他提前请示过的。 人把他好友暂且当兄弟,一来叫人嫂子别把他吓跑了,那他好友下半辈子的幸福可要毁在他手里了。 皱眉一寻思,云星起询问:“徐家当家人是什么时候死的?” 杜凉秋:“根据我得到的消息,大概是在六月末那几日。” 掐指一算,不是他同池姑娘燕兄一起往芳原城赶路的日子? “我知道还有谁能作证了。” 按照惯例,池玉露今日来白芦楼找云星起了。 半天没找见人,问过大厅里的苏娘后,仍是没有得到答案。 百无聊赖下,她找到一处大厅的空位坐下了。 本是找人有事,再等一会没瞧见人,她就回去听从她哥哥的安排。 好在等了一刻钟,云星起从楼上走了下来,一瞧见她,眼睛一亮,急匆匆向她走来。 她站起来,人来到自己面前时,二人异口同声道:“我有事找你。” 一愣,云星起在她对面坐下,“你先说吧。” “你说吧。”临到关键时刻,她反而不好意思起来,不清楚他到底会不会同意。 云星起没和她客气,直接说道:“徐家一案,你记得吗?” “当然记得。”起初不是她告诉他的。 “燕兄被府衙怀疑是他犯下的这件案子。” 嗯?她是不喜欢燕南度这人,说是他做的未免荒谬了。 云星起解释道:“肯定不是他做的,府衙那边查出来,徐家当家人是在六月末被砍头致死的。” 池玉露思索后,接话道:“他那时正和我们在一起?” 云星起点头:“对,所以燕兄他需要我们俩去府衙给他作证。” 她以为他找她所为何事,原是为了燕南度那个男人。 平日瞧不出挺关心他的啊。 在这种事关个人清白的大事上,她自认她是一个顾全大局的人。 然而在得知来龙去脉后,内心到底是像一把烈火在烧,烧得她怪不舒服的。 十分想一时顺应心意,干脆拒绝去给人作证。 他坐不坐牢,说到底关她屁事。 某种层面上来说,他俩算是情敌,情敌去坐牢了,她岂不是少了一份阻碍? 平复了一下心情,她忍住了,男人会如何,不关她事,重点是她不想因此坏了云星起对她的印象。 她强装出一个假笑来,“行,我可以去给他作证,”话锋一转,“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云星起得了她的承诺,高兴没过多久,听她说要他答应一件事,问道:“什么事?” 别是什么他做不到的事就行。 “其实是我今天来找你,要同你说的一件事。” 她隐秘地看了他一眼,“再过不久是七夕,我听我哥哥说,府衙打算在七夕前夕逐步解除芳原城封锁。” 到了七夕当天,城内会有许多活动,对她计划要做的事来说,气氛正好。 “所以,我想约你七夕当天晚上和我一起出去。” “好,我去。” 云星起答应得非常痛快,痛快得池玉露忍不住露出讶异的眼神看他。 他儿时经历过七夕,别称叫女儿节来着,好像是专为未婚女性设立的节日。 童年住在翠山的他,没少和二师姐一起度过。 白日他们两人会在庭院里摆瓜果晒画卷,夜晚二师姐会拉着他的手一起去山下城镇参加集市活动。 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自从二师姐远嫁他乡,再无人邀他一起过七夕了。 池姑娘提起,一股子怀念美好旧时光的感觉涌上来,他迅速一口应下。 只是,池玉露哥哥说要解除封锁,是指抓燕兄去顶罪亦或是另有他说? 他们去给他作证,是否会影响之后节日顺利进行? 来芳原城数日下来,他待得最久的地方是白芦楼,不是不想出去,是没有其他地方去。 到哪哪不开门,天天去城内河渠边吹风赏景,看得他整个人都云淡风轻了。 别到时七夕了,芳原城仍是封禁状态。 这话,他没和对面坐着的池玉露说,怕坏了她的兴致。 毕竟她看起来挺期待七夕的。 七夕多是未婚女性参与,池姑娘初来乍到芳原城,应该没来得及认识其他未婚女子。 她来找他,应该和儿时二师姐同他一起过节差不多,是对他们朋友关系的一种认可。 越想越对,肯定是这样的。 第33章 结案了 翌日清晨, 云星起呵欠连连的和燕南度走在一起去往池玉露的家。 路上,燕南度问身边人:“她同意来给我做人证了?”想起两人几次交锋,真不太确定。 收起一个呵欠, 云星起摆了摆手, “我办事你放心。” 一来到池宅所在街道, 远远望见了池玉露站在门口。 她一眼瞧见少年,轻快地跑上前来,笑意吟吟道:“你来了。” “池姑娘,你怎么不在宅子里等我们?” “早点结束, 早点休息。”说着池玉露自然地挽上了他的胳膊。 此行虽说是去府衙做人证,她照旧认认真真打扮了一番。 令她有些失望的是, 云星起像是没看见似的。 实际上不是没看见, 是他以为这是池姑娘的日常打扮。 他俩第一次见面是特殊情况,不是被迫穿上的喜服,就是方便行动的短打衣着。 所以一来芳原城,每日见池姑娘打扮精致,他纯以为是个人打扮风格。 以前他在京城,没少见过无论日常节日盛装打扮出门的人。 看见她, 一边的燕南度客气地笑了一下, “你肯给我做人证?”别是少年给她许下了什么承诺以此作为交换。 数日相处下来,两人关系处得如何, 他心里有数。 池玉露一看见他, 好心情顿时没了, 对他熟练地翻了一个白眼, “我没你那么小肚鸡肠。” 两人一见面语气不善,云星起干脆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把住男人胳膊将两人拉走了。 “好了好了, 我们走,今日你俩的问候到此结束了。” 此处距离府衙近,快步走了一阵,很快望见一扇巍峨的朱漆大门了。 云星起这才放下拉人的手,在跨过门槛时,若有所感般抬头望了一眼门匾。 干干净净的,看起来无一丝血迹。 要么换了新的,要么洗干净了。 进府衙前,燕南度交出了他的刀,池玉露交出了她腰间短棍。 进入府衙,堂上坐的人是芳原城知府,云星起没见过,旁边两人是熟练地行了一礼,他有样学样地躬身行礼。 说明来意后,燕南度掏出身上准备好的状牒递上去,堂上人接过随意一看,不甚在意。 怎么回事,此案不是十万火急,知府如此敷衍? 不待细想,轮到他和池玉露作证了。 不过是详细叙述一遍之前三人一起赶路的过程,说来流畅坦荡得很。 听完后,知府点了点头,絮絮叨叨说了不少,结论是他们办案不力,燕南度洗清嫌疑了。 随后退堂,让他们各自回去。 事情结束得异常顺利,领过武器后,三人沉默地走出府衙,蓝天白云兜头而下,给人一种不真实感。 云星起和身边男人对视上,他问:“就这么结束了?”单是燕兄被诬陷一事结束了吗? 燕南度心底亦觉得奇怪,明明前天尚在怀疑,昨天要来抓他,今天人来作证,一下放他走了。 不会是案子出什么问题了? 杜凉秋和他说过,窃宝一案可以帮他在芳原城内压下去,要抓的人很多,不差他一个。 徐家一案有点麻烦,府衙那边态度明确,想抓个替罪羊给受害者家属一个交代,即使有人证,有可能纯是走个过场。 最差是他去地牢里待上几日,到时人证要做,具体上报总部后等掌门来捞他。 难道是在白芦楼楼主的施压和池都头妹妹的作证下,府衙不堪受阻,放弃了? “应该是结束了。”要不府衙不会轻易放他走的。 “那徐家一案也结束了?” 他摇了摇头,徐家一案后续他不清楚。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没?我要回白芦楼。”得去问一下杜凉秋,未免结束得诡异了些。 第34章 别是有什么未知之事在暗地里蓄势待发。 对云星起来说,他到底是想知晓徐家一案的最终结果。 拒绝了和男人一起回去的邀约后,转头去找了池玉露。 看他去找池玉露,男人张开口想说些什么,最终一挑眉,提刀走了。 “池姑娘,你觉得徐家案子就这么结了吗?”问池姑娘,是想着她有没有什么内部消息,她哥哥毕竟是府衙都头。 “我不清楚,要不你去我家找我哥问问?”看男人走了,池玉露索性邀请少年去她家。 是个办法,云星起同意了。 今日池晴方没穿盔甲,一身布衣赋闲在家,云星起在池玉露陪同下,来到池宅庭院的亭子里找到池晴方询问。 数日相处下来,他没初见那么怕对方,心里藏不住事,一见人直接问了。 问得池晴方愣住了,此案要放在俩日前是机密,不过在今天早上之后,算不得机密了。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之后大概是要结案了。 不是府衙终于按照列出的名单抓到了真正的杀人凶手,是徐家前俩日来告知不打算再往下查了。 他们家继任的新当家人徐觅儿子徐怀下定决心,不再往下追究。 他说是他偶然间找到了他父亲的一本日记,上面的记述透露出他家因生意缘故在外树有几个仇敌。 他的父亲在日记中多次描述他担心仇敌不知何时会上门来索了他的命,这次或许是他父亲的担忧应验了。 至于他父亲的头颅为何会高挂在大门牌匾上,他怎么会清楚寻仇之人的心思。 至于仇敌是谁,他不知,在日记中,他父亲仅记下几个隐秘的外号,具体是谁,只有他父亲本人知晓。 府衙问过他为什么不追究了,徐怀翻来覆去说车轱辘话,就是不想再折腾了。 再者说,他徐家本来就不想报官,做生意多年,得罪了多少人自家人心里有数。 报了官,又麻烦又耽误其他事。 他说撤案,提刑官说他不孝,他请出他母亲,他母亲坚决拥护儿子撤案。 说案子越查越迷糊,查得她丈夫迟迟无法入土为安,说着当众哭了起来。 除去徐怀,芳原城知府也不想再查下去了。 查了许久查不出个好歹来,白白影响居民生活,影响他的官职履历。 唯一想接着查下去的是提刑官,左一个是受害者家属想撤案,右一个是当地府衙欲草草结案。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他想查没办法去查。 加上将近节日,以往过节芳原城热闹得很,要想结案最好尽快结案,别耽误了七夕。 昨日徐家人走后,知府看提刑官不甘心,提出平楚门副帮主有能力作案,要不抓来审问一番。 好在提刑官不是一个草菅人命的人,对方有人证作证,那就放人走。 此案从而高开低走结束了。 听闻徐家一案是这个结果,云星起有点发懵。 一开始闹那么大,又封城又闭店,最后就这? 池晴方:“这个案子吧,若不是赶上朝廷巡查,实际徐家可能也不想闹大。” 眼下人抓不到,细节徐家不愿提供,各方面因素相加,于是不了了之了。 得到案件结果,云星起打算告辞离去,一边的池晴方叫住他:“诶,小兄弟你先别走,我还有事要麻烦一下你。” 一边的池玉露闻言锤了她哥一拳,“感情你这么实诚是要求于人啊,反正不是机密了,告诉我们怎么了。” 锤得池晴方装模作样痛呼一声,“哎呦,你这小姑娘怎么回事,胳膊肘往外拐是吧?” 一边的云星起心下寻思:确实,对方告诉了他这么多,他替对方做一些事也成。 “那池都头,你有什么事要麻烦我的?” 看向重新坐下来的少年,他掩嘴轻咳一声,“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想和燕南度互相切磋一下,你能替我转告一下吗?” 他没忘了之前初见对方的想法,总想找个机会和男人交一下手,过一过比武的瘾。 先是问了他妹妹,然而池玉露和人关系明显不咋样,一问问得她直瞪人,再问直接撂挑子转身走人,扔下一句,“你自己去问,我和他不熟。” 不是一起赶路走了好几日,不熟吗难道。 平日里,燕南度不是在白芦楼,就是在府衙,不是赶上他不方便去,就是他没空。 白芦楼是平楚门的地盘,谈不上不欢迎府衙的人,但远算不上关系融洽,妄论听命于府衙中人。 他们只要按时纳税,对他们的一些江湖行径,朝廷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至于白芦楼楼主杜凉秋,他当初忙着交接前任同僚留下的烂摊子,和人没见过几次面。 闲下来后,人不在芳原城内了,白芦楼主管说是有重大事件要楼主本人去处理。 所以他和杜凉秋十分陌生,不是没想过通过宴请对方,两人交流感情之余,顺道提一下此事,怕是怕小题大做了些。 何况近来杜楼主好不容易回城后忙得脚不沾地,回了城和没回差不多,恐怕不会轻易应邀。 几番碰壁下,他想起了当初见面时,站在男人身边的少年。 他是知道他妹妹喜欢对方,几次碰面,算是看出来了,人对他妹妹一点其他心思没有。 不信他妹妹看不出来,不过他不打算去戳破。池玉露会有知道的那天的,要是他率先去戳破,指不定他妹妹会先捶死他。 今日无事,原是想等妹妹回来了,问一下她知不知道少年在哪,不曾想人自己找上门来,那得抓住机会了。 原来是为这件事,云星起迟疑着点了点头,“我可以帮你问一下,我不清楚燕兄会不会同意。” 好好好,有人转告就行,剩下的他自己来。 ----------------------- 第34章 徐府太岁 拒绝了池家兄妹留他吃饭的邀请, 云星起离开了池宅。 时候尚早,他漫无目的闲逛到河渠边吹风,心中突然升起去徐家看看的念头。 芳原城府衙大门牌匾处, 徐家一案里的人头发现地, 他不知去过多少次, 受害者家他是一次没去过。 或许是府衙放松了巡逻,也或许是七夕将近,路上行人肉眼可见多起来。 然而他不知道徐家在哪。 想问路,路人对徐家多是一种避之不及的态度。 于是他谎称自己是外地和徐家合作的小商户, 之前无论如何联系不上他们,眼下好不容易进城来找他们有事商量。 这个理由一出, 路人看他可怜兼辛苦, 给他指出了徐家方位。 徐家到底是芳原城内出了名的富家大户,一指出方向,走没多远便远远望见了,听说貌似是做药材生意的。 以前他住在翠山上,没少和卖草药的采药人接触,没想到在一座大城市里, 一个同样做药材生意的人, 能住得上这样的大房子。 徐宅门口蹲着两尊石狮子,朱漆大门巍峨耸立, 一块木匾高挂门头上书“徐府”二字, 笔直高大的黑漆木头柱子屹立两侧, 门环是精致的狮子头。 往日是什么光景云星起不知, 今日他来,门口罗雀,甚至说得上是冷清。 他想敲门进去, 不知该以什么样的借口进去。 思来想去,索性蹲在看得清门口的小巷子里观察了起来。 观察来观察去,半个人影没观察到。 反是让他观察到,徐家宅院围墙比周边民居高上一些。 而且一看是后砌上去的,颜色和下面墙面明显不同。 不是,徐家为什么要把围墙砌这么高? 防外人偷盗?不至于,像这类大门大户,会选择养几个看门打手,有小偷翻进去大部分会被抓住打一顿再说。 是徐府内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想不明白的他站起蹲得发麻的腿,绕过大门向另一侧围墙走去。 这里也一样,围墙被后加高了。 在快要转过一个拐角时,听见有重叠的沉重脚步声向他而来。 他在逃跑和等待中选了后者,安静地停在原地,脚步声没有向他走来,在一处停了下来。 悄悄躲在墙角处探出头去看,一位身穿锦袍的憔悴男子从另一边赶来的轿子上走了下来,敲开了一扇嵌在墙内的小门。 男子面容蜡黄,眼窝深陷,黑眼圈浓重得几乎快看不见眼睛,整个人一副累垮了的模样。 门应声而开,人未跨进门内,内里先有人急急忙忙叫了他一声“少爷”。 站在拐角处偷看的云星起恰好听见了这一声。 少爷,他是徐家新任当家人吗? 门内人声音着急:“老爷的太岁到现在没有下落。” 锦袍男子当即伸出一根手指立在嘴前,语气烦躁:“小声点,当心隔墙有耳。” 大抵是看对面人表情不虞,门内人放低音量语气平缓下来问起另一件事:“少爷,府衙那边怎么说?” 第35章 “他们不往下查了,我们进去说,外面不方便” “行。” 锦袍男子抬脚进了门,随着门咔哒一声锁上,云星起听不到他们的交谈声了。 不妙的是,轿夫们正抬着轿子向他这边而来。 下意识认为被他们瞧见不好,他四下张望起来,以最快速度窜到了对面一个巷子里去。 蹲在阴暗角落里的云星起心下思忖起来:徐老爷丢了太岁,太岁是什么玩意? 他对太岁唯一的记忆是儿时师兄们带上山的志怪小说里看见过几回,它不是文人虚构的,是真实存在的? 看徐府里头的人找太岁的语气,应该是很重要的,难道徐府老爷的死和丢失的太岁有关系? 恰此时,有风从背后巷子深处带来了一道悠长歌声。 问题在他脑子里滴溜溜转了一圈,倏忽转出去了。 歌声音色深沉寂寥,他听不懂在唱什么,只觉得十分动听,好听得他抛下了徐府、太岁站起身,去寻是谁在唱。 最终,在一个堆满杂物的角落里,他看见了那位唱歌人。 一头杂乱蓬松的灰发遮掩住了那人的大半张脸,看不清长什么模样。 身着一身和发色类似的破烂衣服,靠坐在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旁,几乎和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走得越近,歌声越清晰,因而云星起能找到他。 歌声里掺和的悲伤如水一般流进少年人的心扉。 他走至近前,悄悄蹲下身轻声询问:“兄弟,你唱的是什么,真好听。” 无声无息的,吓得对方浑身一个哆嗦,手里拿着的酒差点洒落在地。 奚自扭头去看是谁在叫他,他喝了酒迷迷瞪瞪的,一点感觉没有,好悬把他酒给吓掉地上。 今日阳光正好,四下清明,看清原来是那位和他好友燕南度睡过一晚的少年。 他和善地对面前人笑了一下,“小兄弟,喝酒不?” 看着推到面前的羊皮酒壶,少年礼貌拒绝了,“不了,我不喝酒。” 收回酒壶自个喝了一口,“小兄弟,你要问我唱什么便问,一来二去,差点把我酒给吓掉。” 其实平时旁人接近,他基本上能预先察觉到的。 仅有两种情况不会,一是对方是他认识许久的熟人,二是来人对他没有恶意。 今日此刻,是他和云星起第一次交流。 两人互不相识,唯有一位少年不知的共同友人。 他未察觉到他走近,大抵是因后者。 闻言,云星起不好意思挠了挠头,“不好意思。” 初看外表,尤其是一头灰蒙蒙的乱发衬托下,对方像是一位垂垂老人。 和人一交流,一露面,脸孔虽有岁月沧桑留下的痕迹,却远算不上多老,最多四十来岁。 五官面容方面......,瞧得少年直皱眉头,不似中原人长相。 怪不得他听不懂在唱什么,应是西域某国的歌谣。 暂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人虽然长相西域了,官话说得不赖,交流一点问题没有。 “对了,你刚才在唱什么,唱得真不错。” 蹲久了腿麻,他不是一个多讲究的人,索性草草一扫地上的灰,坐到了奚自旁边。 “我家乡的小曲。” “西域人?” 奚自坦坦荡荡承认了,“对,我家乡在......,”他释然一笑,又喝了一口酒。 “名字说出来估计你也不认识。” 看见他,云星起想起另一个和他长相风格相似的人。 “你是混血吗?” 中原官话说的是真好。 “不是。”对方摇了摇头。 “你官话说的不错。”比一些方言口音重的人说的官话都要好了。 “我认识一个和你长相类似的,不过他不是西域人,应该是......混血?” 他口中的人自然是燕南度,他好奇问过,人基本上没有长期在西域生活过。 至于是不是混血,他告诉他说,应该是。 “是吗,那我们两个或许有空可以聊聊。”奚自揣着明白装糊涂。 也就燕南度不知道他现在身处芳原城内,要是知道了,铁定要同杜凉秋一起来找他。 说来是他害得他被抓得四处乱跑的,有点心虚地再次喝了一口酒。 “对了,你小曲里唱的是什么?” “哈哈,唱的是美女美酒,”他低头摸出挂在脖子上的一条项链,“和月亮。” “月亮”二字咬得极轻,极温柔,轻缓的云星起险些没听清。 他注意到,在说出“月亮”二字时,对方一只手摩挲着挂在脖颈间的一条项链。 “这是你的‘月亮’吗?”少年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项链。 看他注意到,奚自大大方方打开捏在手心里的吊坠挂饰给他看。 第一下没看清,奚自挪了个位置,带人换到一束阳光打下来的地方,这下看清了。 他揶揄道:“小伙子,年纪轻轻眼睛不好使了啊。” 云星起尴尬地笑了笑:“我是个画画的,以前没少挑灯作画,画着画着眼睛是有些迷糊了。” 听他说起他是个画画的,奚自眼睛突地亮起。 “你能照着这样的小画重新再画一幅出来吗?” 打开的挂饰是金属做的,锈迹斑斑,里面有着一幅粗糙陈旧的泛黄人物小像。 大概是年代久远,画像已是模糊不清,唯有一个大致轮廓,是一个黑发小姑娘? “她是?” “我女儿。” “可能有些难画......” 关上挂饰,“怎么说?” “太模糊了,硬画其实能画,但是要完全画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来,画不出。” 不是他能力不行,实在是参考作品过于朦胧。 “那你能画出一个什么样的来?” 看了一眼身边人神色,“我可以按照这幅画,画出一个你想象中的她来。” 简单来说,需要他来告诉他一些长相细节。 奚自沉默了,他又喝了一口酒,随即收起了羊皮酒壶,“可以了。” 他看向少年,“你能帮我画就行,我也没什么能报答你的。” 急忙摆摆手,“不用报答什么,你教我唱歌,就你刚才唱的那首。” 不用全学会,学个曲调回去,到时回了翠山不得好好在家人们面前表现一波。 在唱歌这方面,云星起实在没什么天赋。 不是说一个人会画画,就一定会在同为艺术领域的唱歌方面有建树。 唱的不说是多难听,起码是每个音不在调上。 把奚自给教无奈了,不过两人有缘,他是耐心教了几刻钟。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到最后云星起能合着调子和他同音不同调地合唱起来。 此地远离民居,是一处商铺的后院,近来芳原城店铺闭店无人,所以他们在此能肆无忌惮地唱歌。 直到周围隐约传来饭菜的香味,到吃午饭的时间了。 云星起站起身拍拍灰,“我要回去吃饭了,你要和我一起来吗?” 奚自摇摇头,他知道他要回哪里去,取下项链塞到少年手中,“我不去了。” 他缓缓站起身,“暂时把项链交给你了,你先好好看看,我之后会来找你的。” 你怎么来找我? 不待云星起开口说话,灰发人几个飞跃,踩在巷子两边墙壁上,蹬蹬上了屋顶。 人影消失在头顶上方,四周骤然安静下来。 不是,轻功这么好的吗? 第35章 七夕当晚 原路返回走出巷口, 对面徐府恢复了之前的寂寥。 他想起之前听见的对话,来到小门前。 小门朴实无华,和普通的木门无差别, 镶在徐府高耸的围墙上, 十分不显眼。 他小心上前推了推, 推不开。 绕着徐府转了整一圈,再没瞅见别的了。 除了比周边所有房屋高一段的围墙。 算了,回白芦楼了。 离开之际,他向后方遥遥远望一眼, 不知徐府在高高筑起的围墙后到底隐瞒了些什么,招致了杀身之祸。 之后几日, 他致力于寻找什么是太岁和揣摩那日灰发人要他画出什么样的画。 他未曾问过对方的名字, 不知晓他叫什么。 既然答应了人家,他会好好履行诺言的。 或许是临近七夕,又或许是徐家一案彻底了结,芳原城总算是热闹了起来。 街道上许多大门紧闭的店铺纷纷开门营业,城内外往来人口络绎不绝,给了云星起查询太岁的渠道和机会。 他跑去商业街买了不少杂七杂八的书籍, 也买了许多画纸颜料。 从书中得知太岁在民间向来被叫作“视肉”、“肉芝” 关于它长什么样, 文字描述它为生物,依附于石头生长, 有头有尾, 颜色有赤白黑青黄之分, 不同颜色给人观感不同。 第36章 如珊瑚, 如脂肪,如油漆,如翡翠, 如黄金,大多十分好看。 那把太岁研磨碎了,是不是可以当绘画颜料用?看到这,他思绪不禁发散起来。 不过对于其他大多数人来说,太岁真正重要的应该是书中最后一句话。 “久食,轻身不老,延年神仙。” 长生不老的意思? 大胆猜测,所以是徐家之前不知何故得了一块太岁,徐家老爷因太岁被杀,太岁也失踪了? 现实是不是如此,就无从让人去得知真假了。 在看书之余,他没少按照挂饰上的肖像作画,画来画去不满意,总觉得差点什么。 抛下画笔,反正人说会来找他,等找来再画不是来不及。 随手翻开了书铺老板推荐给他的有关太岁的志怪畅销小说。 不看不知道,一看不得了,一整个是废寝忘食,日日闷在房内,连吃饭都不下楼了,是差人送上来的。 不知情的燕南度以为他在潜心专研画画,不好去打扰;池玉露忙着准备七夕,几日未来找他。 直到七夕当天,在房内睡得昏天黑地的云星起被咚咚敲门声吵醒了。 门一打开,一看见云星起,把门外等了有一会的池玉露给吓了一跳。 眼前少年双目无神,两个眼窝黑得像墨涂上去似的,走起路来脚步飘飘悠悠,像是喝醉了没醒酒。 她探头往房内瞧了一眼,里头黑黢黢一片,不说伸手不见五指,也是走路得摸索着来。 挠了挠乱糟糟的鸡窝头,云星起眯缝起眼问道:“池姑娘,有什么事情吗?”边说边打了个呵欠。 收回惊讶的表情,池玉露略显担忧地道:“我之前约你七夕当晚出去记得吗?” 她约了他?什么时候,仔细一回忆,对对对,她是约了他。 想起此事,云星起瞌睡一下没了,他抹了一把脸,眼睛睁开了,人精神了,“池姑娘,不好意思,麻烦你先去楼下等我一会,我马上好。” 不好在门口等人的池玉露去了白芦楼大厅坐下,有一人笑吟吟向她迎了上来。 急急忙忙洗漱好的云星起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从楼上走下去,一打眼瞧见大厅内苏娘在和池姑娘聊天。 看他走来,苏娘对他礼貌一笑,行了一礼走了。 走至池玉露目前,他看着苏娘走远的背影,询问道:“你们在聊什么?”有说有笑的。 池玉露站起身,“没什么,她问我要不要来白芦楼。” 不是让她做跑堂的,或是去后厨做帮厨,是让她在大门口做护院。 “她知道你会棍法?” “可能是我之前不小心在她面前露了一手?” 乍听有些离谱,仔细一想,合情合理。 “不是挺好的,你同意没?” “我说让我先考虑一段时间。”顿了一下,“不说这些了,我们走吧。” 一要走,她才注意到云星起穿在身上的衣服。 随意至极,和平时差不多,瞧得池玉露诧异起来,“你就这样和我一起出去?” 不然呢,大晚上的,谁也瞧不见谁,不随便穿穿。 看他茫然不知地点头,池玉露无奈了。 池玉露解释:“今天可是七夕,和平常日子不同。” 云星起疑惑了:“需要认真打扮一下吗?”没听说参加七夕活动要穿新衣服的。 多日相处,池玉露多少能摸得清对方秉性,物质生活条件上是能将就就将就,除了饮食方面。 “起码不会穿成你这样。” 少年眨巴两下眼睛:“啊?” 离开京城后,他鲜少再去购置过衣物,一路风吹雨打,他有的只有烂得不能穿的破布、烂衣服和微烂衣服。 “行了,我带你去买套新衣服吧。”心下叹气,池玉露挽着他走出了白芦楼。 一来到大街上,云星起算是知道他想错了。 灯火如昼,人流如织,店铺当街搭建着彩色帷帐,人宛如进入了一道由布匹塑造的五彩斑斓河流中。 街上人大多衣着光鲜,有不少人回头看站在人群里的云星起。 无他,形象十分潦草罢了。 池玉露立即拉他进了一家成衣店,给他挑了一套时新的白衣。 一穿上,是有几分文雅公子的模样了。 在结账时,云星起要掏钱付款,池玉露拦住他,笑着说:“这套衣服算我送你的了。” “这多不好意思。”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当初你救我,我一直没机会报答你来着。” 那他确实不好不收,“那好,我收了。” 池玉露看他收下了,开心地拉着人走出了店铺。 在七夕,按照习俗,类似池玉露这样的未婚女子,本是应该望月穿针焚香列拜的。 富贵人家会在家中庭院给自家女儿建造彩楼,池家目前没有那样的财力。 池晴方虽有心给她安排了一系列活动,但池玉露不是一个擅长女红的人。 早几日得知今晚她有安排,当即跑来白芦楼找云星起。 虽然能如此痛快约上人,是因另一个她压根不愿去提起的人。 不过事实上是她约上人了不是? 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十分热闹,其中有着许多往日里不曾见识过的新奇玩意。 芳原城到底是比之翠山繁华,小时没少参加山下城镇七夕活动的云星起瞧见了许多感兴趣的。 有用黄蜡铸成的鸟儿小鱼一类的摆饰,远看金光闪闪,拿起来一看,是绘上掺了金粉的彩墨。 有做了木头房子,在前院木板上覆土,种上容易发芽的种子,塑造成庭院花木,像是一个完整的村落房屋。 有卖水果的商家在瓜果上雕刻花样式,取名叫“花瓜”,价格比之平常水果要贵上几分。 其中最吸引云星起注意的,是叫做“磨喝乐”的泥娃娃。 面孔四肢身子毛发几乎和真人差不多,且配有精致漂亮的小衣服。 逛了许久,他终于是看到一个眼熟的了。 儿时七夕,他同二师姐下了翠山在城镇里逛街,她给他买过好几对这样的泥娃娃。 在一堆磨喝乐里,他挑了一个穿赤红背心系青纱裙子的,底座是彩绘木雕,有用红纱碧笼做的罩子。 一问价格,在他的心理范围内,爽快掏钱买下,转手送给了池玉露。 “送你了,池姑娘。” 听他说要送磨喝乐给自己,池玉露心底一咯噔,伸过手红着脸接过了。 他送她磨喝乐,是别有他意吗? 天地良心,云星起没有任何他意。 童年时期,他在七夕没少玩过磨喝乐,遇见外形实在喜欢的,他吃饭睡觉洗澡都爱不释手。 为此,他甚至洗过好几个泥水浴。 有些磨喝乐是陶瓷的,有些磨喝乐纯是泥巴捏的,一进水瞬间化了。 话说回来,磨喝乐另一层关于姻缘的寓意,他是真一点不知道。 要是知道,早换其他东西送人答谢她送他衣服的好意了。 送磨喝乐,一是样式精致小巧,放在家里好看,二是周边走来走去的人手中没少拿着这玩意。 况且磨喝乐算是七夕特色产品,平常少见,在今日送池姑娘是再好不过的。 送完礼物后,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闲逛起来。 可往往云星起想挑起话题,说不了几句,两人之间便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中。 云星起是想不出别的话题,他想和人聊聊徐家,聊聊太岁,七夕当天聊,总归观感不好。 池玉露单纯是在斟酌待会如何更好地向他开口表白,心里压着事,对其他话题提不起劲。 走了一阵子,逛到一座桥上。 桥下是贯穿整座芳原城的河流,二人扶栏远眺,桥下有不少花灯顺河水飘去,星星点点,似天上银河跌落人间。 一时间看得云星起有些入迷,一边的池玉露突然拍了他一下,“小云,我有话要和你说。” 他转过头去,一脸困惑,“你说。”怎么池姑娘脸红彤彤的,今晚太热了? 对面女子欲说还休看了他一眼,下定了要和他说些什么的决心。 周围人来人往,没人在注意他们。 “星起,”她顿了一下,“其实从我认识你以来,一直很在意你…” 等等,等等,她在叫他什么?接下来要和他说什么,是不是不太对劲啊。 第36章 飘摇河灯 他心底一咯噔, 整个人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或许是在你跳进房间救我的那刻起,你对我来说, 就和其他人不一样了......” 一道白光击中了他, 顿时明白池姑娘是什么意思了。 “池姑娘, ”他抬起一只手,打断了对面人的话,“你知道的,其实我一直是把你当姐姐一样看待的。” 池玉露愣愣地僵在原地看他, 这下换她不知所措了。 第37章 “那你送我磨喝乐是......” 一个节庆专属娃娃有其他隐藏的含义吗? 吃了文化的亏,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纯粹感谢你送我一套新衣的小小答谢礼而已。” 话音刚落, 池玉露眼眶红了,手里一直拿着的磨喝乐摔在了地上,人跑了。 “诶,不是.....” 捡起摔在地上的泥娃娃,担心她出事的云星起抬脚去追。 追了一路,一路没追上, 跑得是真快, 他是真追不上。 空气像刀子一样划进他的咽喉,肺部一股子血腥味, 他双手撑膝, 立在大街上大口喘气, 不少人站在路边注目他们。 跑不动了, 实在是跑不动了。 月光洒落在石板路上,把地面照得亮堂堂的,前方连池姑娘的人影都没了。 好在池家在前方不远处。 没办法, 他干脆慢慢走到池家门口,深呼吸平复心情,佯装镇定敲了敲门。 是门房来开的门,门房看是他,语气奇怪道:“云公子,你有什么事吗?” 他拉起一个笑脸,“你家小姐回来没?” “回来了,刚回来的。” “没事没事,她回来了就好。” 人到家就行,他现在去和她见面不太好。 起码等明天,或者过几天她冷静下来再说比较好。 池家大门在他眼前合上,他边往回走边观察起手中的磨喝乐来,红纱碧笼的罩子摔破了一角,木制底座刮蹭了一点漆去,好在娃娃是泥做的,没摔碎。 没有大问题,他叹了一口气,等明天有空了可以把磨喝乐修好。 此处是居民区,远不如城中心热闹。 前方不远,如河流般的灯火映衬在浓黑天幕上,几乎染红了半边天。 喧嚣叫卖声,嘈杂人声裹挟其中,这些与眼下的他暂时没了关系。 一下子,他的内心平静极了。 一个念头缓缓浮出:池姑娘为什么喜欢上他了? 不等他去思索出个结果来,河边风带起清爽水汽,凉丝丝吹在脸上,他走上了桥,再次投入了人群喧哗中。 桥上桥下人流不见减少,多了一个挑了两个箩筐的摊贩。 摊贩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不少人,他好奇挤进去看,卖的是并蒂莲花。 当然不是自然生长出来的并蒂莲花,是拿竹签左右各从花苞底部插穿,以柄为轴假造的。 来往路人有许多年轻男女图吉利买了。 他凑上前去看了好几眼,瞧着怪好看的,想掏钱买几只,一摸发现身上钱袋不见了。 什么时候丢的? 追人跑丢了?挤进人潮被小偷摸走了? 他着急忙慌退到空旷处,浑身上下摸了一遍,完了,钱袋真不见了。 “你想买?”一道低沉浑厚的熟悉嗓音在他身边响起。 回头一看,他惊讶了,是燕南度。 “你怎么在这?” 几日未见,再一次见到人竟然是在七夕当晚。 燕南度照旧一身黑衣,一手提刀,嘴角带笑看他:“出来逛逛。” 徐家一案,他和杜凉秋聊过,结束得确实过于草率。 为什么如此草率,主要原因是徐家不愿再往下查,真相到底如何,不是他们这些莫名被牵扯进去的旁人所知晓的了。 不了了之便不了了之,待过几日,芳原城河流码头开运,他或许可以离开芳原城回总部了。 他知道少年是打算回家的,他说他家住翠山,山下有个村庄叫垂野镇。 为此他专门去打听过,恰好在他回总部的同一条路上。 那么在回门派之前,大可以去少年家乡做做客。 今晚是七夕,他与不知为何一直闭门不出的云星起不同,待在楼内难免接触到白芦楼为节庆所做的准备。 当晚,白芦楼内是张灯结彩,一派热闹,不少城内居民进来喝酒取乐。 城外比楼内更热闹,住了数日下来,云星起基本没怎么体验过平日里的芳原城。 他本是想去敲门,询问少年要不要和他一起出去逛逛。 一走上走廊,远远看见池玉露站在他房间隔壁门前,门内人蓬头垢面,脸上表情先是懵懂再是惊讶。 他耳力好,两人说的什么,听得是一清二楚。 这大抵是池玉露愿意帮他去府衙作人证的原因了。 瞧着女子往另一边下了楼,他沉默了。 直到一旁有人上前拍了他一下,扭头看去,是他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好友,“怎么站在这,不去约人出去逛逛?” 他背身靠上护栏上,无奈一笑,“约不到,他提前被人预定了。” 杜凉秋笑嘻嘻地揽住他的肩膀:“这么受欢迎?去抢啊兄弟,难道抢不过一个女人吗?” 挑眉锤了身边人胸膛一拳,“抢什么,得看人家自己愿不愿意,”顿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是女人来约的他?” “是池姑娘吧,方才在楼下我看见她了,盛装打扮,十有八九是来约小云兄弟的。” 说着,他带人往楼下走去,“不说这些了,怎么,和我一起喝酒去?” 既然美人今日有约,就他们两人一起喝喝酒呗。 二人进了三楼一个阁子,阁子下是白芦楼大门,透过窗户望出去,街道灯火通明,人流络绎不绝。 喊苏娘上了几壶楼内最好的酒,喝没一会,他俩同时看见池玉露挽着云星起亲密地走出了楼。 杜凉秋好笑地给对面人倒了一杯酒,“看见没?” 燕南度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自顾自一饮而尽。 见好友不语,杜凉秋没再在伤口上撒盐,径直和他放在桌上的杯子碰了一下。 “没事,我看你有戏,得看小云兄弟愿不愿意嘛,我起码看得出他不喜欢池姑娘。” 闷在楼里喝酒有负城内节庆盛况,喝完几壶酒后,杜凉秋强行拉着人和他一起出去走走。 一出楼,晚风扑面而来,杜凉秋一下酒意上头,整张脸瞬间红了。 走到了芳原城河渠附近,被带水汽的风一吹他是彻底不行了。 搀扶着蹲在一个巷子口哇啦啦吐了一地,一边守着的燕南度无语了。 说好一起出来走走,自己先不行。 他的酒量向来不错,以往平楚门参加武林宴席,没少和掌门一起和江湖那帮酒蒙子对饮过。 杜凉秋通常是醉倒在桌底下的那个。 上次和他喝酒,是在他成亲那晚,多久没见,酒量越发差劲。 百无聊赖下,他瞧见了一路从桥另一头走来的少年。 少年所穿衣着与出门时不同,白衣胜雪,黑发轻拂,几乎与他一次梦中景象一模一样。 他手中拿着一个红纱碧笼的玩意,表情如常,眉宇间略显忧愁。 一下没了继续守人的心思,随便抓住一个过路人,掏出一把铜钱硬塞到对方手里,让人等会带杜凉秋吐完回白芦楼。 蹲在地上的杜凉秋缓过一点劲来,看他急急忙忙走远,“你干什么去......” 跟随好友视线上移,望见了那位站在桥上朗目疏眉的白衣少年郎。 他吐得没了力气,“你这个见色忘友的家伙,哕......” 桥上凉风习习,吹得两人衣袂翩飞,燕南度不由分说去买了一只并蒂莲花,递到了身边人手里。 “看你一直盯着没买,是钱袋不见了?” 云星起接过,“谢谢,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一起在桥上吹吹风?我刚喝了酒,有点热。” 少年点了点头,一近身,方闻到男人身上有一股酒气。 燕南度喝酒不上脸,光看脸看不出他喝过酒,靠近了能嗅到点散不去的酒气。 明明少年是和池玉露一起出的门,怎的眼下仅剩他一人,“今晚就你一人?” 说起此事,云星起心下叹气,“是和池姑娘一起的。”不知为何池姑娘喜欢上了他,想了想,没说真实原因。 “她有事提前回去了。” 看少年神色估计回去之前闹得不太愉快。 无意深入此事,对燕南度来说这可是好事一桩,“时候尚早,我们一起接着再逛逛?” “好。” 一走下桥,桥下流水潺潺,一盏小巧可爱的花灯自桥洞下飘出,云星起的目光不禁追随其而去。 “小公子,要买一盏吗?” 一边兜售花灯的摊贩向他推荐起来,他好奇去看,大多是莲花样式的纸灯。 莲花花瓣簇拥着一个底座,底座上是一根细长小蜡烛,底座下可以打开,刚好能放下一张纸条。 有人写姻缘,有人写对美好生活的祈愿。 看少年一脸望眼欲穿,燕南度默默掏钱买了两盏莲灯。 “难得七夕,我们一起放两盏。” 道了声谢接过,云星起思索良久,写下一句“愿能早日回家”,写好后将毛笔还给卖花灯的小贩。 见蹲在河畔边的男人已经将莲灯放走了,他走近前去顺水流放下灯盏,“你写了什么?” 第38章 遥望远去河灯的燕南度回过头来,他的眼神如眼前河水一般冷沉,定定看向蹲在他一边的少年。 少年瞳色黑沉,挡不住周边零碎火光如星星碎屑落入眼眸,微弱光芒瞧得他酒意上涌。 河水冷冽,连带风亦如此,却吹不熄他心头炙热。 一手把住少年后脑勺,他侧头吻了上去。 莲灯漂泊在远处河面,耀眼火苗跳动着倒映于河水之上,其下底座的纸条上写有一句话。 不是盼姻缘念往后,是明明白白一句 : “愿云星起顺遂无虞皆得所愿”。 第37章 逃跑 燕南度平日里的凌厉眼眸合上, 吻得重且投入。 猝不及防下,蹲下身的云星起手中松了劲,磨喝乐和并蒂莲花掉在一边。 他被男人抓住后脑勺, 整个人被亲得向后仰去, 下意识双手搂住对面人双肩。 脑中思绪混乱, 轻推了一把,没推动,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之时,一片湿热不容抗拒地企图撬开他死死绷住的牙关。 “啪!”的一声脆响, 云星起控制不住打了他一巴掌。 少年力气和他相比不大,意外下的一掌却打得燕南度歪了半边身子, 一手撑地才没有跌坐在地。 他眼神略显清明地看去, 单手摸上被打的半边脸,笑了。 此时他和以往大不一样,笑得肆意妄为,一脸痞气。 被他打巴掌,不觉得生气,首先飘过来的是一缕草木清香, 其后才是巴掌。 当清香充斥鼻腔的那一刹那, 脸上火热的不是疼,是爽。 尤其是少年一张脸因他而红彤彤一片, 即使周围光线昏暗, 亦能在白衣衬托下看清好似霞飞双颊。 握住对面人悬在半空白皙柔软的手, 他压不住笑意, 语带怜惜地说道:“疼不疼?生气的话,再扇我一巴掌解解气,好不好?” 云星起像看傻子一样看他, 男人不待他说话动作,凑上前,强硬地捏住他的下巴。 这一下少年轻巧躲过,第二吻落在了他的侧脸。 强行抽回手,双手没收力,重重一推,一把将燕南度给推倒在地。 手忙脚乱站起身来,他红着脸,喘着气,胸腔剧烈起伏着,“燕南度,你在干什么!” 狼狈跌坐在地的燕南度收不住笑地仰头看他,他现在酒醒了些许,默默在心底回答:干你。 手捏袖角死命擦了擦嘴角,捡起掉落在地的磨喝乐,手指尖触及到并蒂莲花,他犹豫了一下,丢下一句,“你喝醉了。” 拾起莲花跑了,独留下坐在原地逐渐收起笑的男人。 一路跑回白芦楼,一进大厅和被路人扶进来没多久的杜凉秋打了个照面。 放下手中的醒酒汤,杜楼主一脸讶异地看着他,“云小兄弟,你跑什么,脸这么红?”燕南度人呢? 瞥了他一眼,云星起抬起手肘遮住半张脸,噔噔噔跑上楼。 一进房间,四周安静下来,他也稍稍冷静了。 把东西一股脑扔在桌上,万万没想到,一个晚上,两个人向他告白,偏偏两个人他都当朋友处。 他抱臂回忆了一番之前与两人的相处,没什么不太好的地方吧,烦躁地挠了挠头发,他不理解了。 心中一片烦闷,却无人倾诉,楼下有幽幽琴音传来,断断续续,不绝如缕。 此时此刻,他再次回想起,以前在京城唯一结交的琴师好友王忧。 王忧与他不同,是太常寺的宫廷琴师,祖传的。 两人在认识之前,在王府远远打过几次照面,最多混个脸熟,能够熟悉起来是一次意外。 王忧兴趣爱好单一,不是喝酒就是弹琴,有时一边喝酒一边弹琴,践行将爱好与工作融为一体的行为准则。 那次他在京城一家新开业酒楼喝了个通宵,第二日清晨被人叫醒付账,发现身上没带钱。 没带钱是小事,大事是他恰好前几日因喝酒误事,被家里长辈狠狠按住打了一顿,随即被关了禁闭。 是他念念不忘早半月听闻的新酒楼开业,偷偷爬狗洞出来喝的酒。 要是因为他喝酒没钱派人回家去取,免不了又是一顿打。 光一想,他幻感腰酸腿麻,怂了。 赊账是不可能赊账的,此酒楼概不赊账。 于是他站在楼门口,趁店小二不备,挑中了一个随机过路人。 着急出门右脚绊了一下门槛摔倒,顺斜坡双膝跪地一路滑到路人脚边,他不慌不忙,一把抱住对方大腿,干嚎道: “哥们,救命啊!我喝酒忘带钱了,你帮我付了这次酒钱,等我回家了一定还你,到时候给你当牛做马......” 说完这句觉得不对,他连忙呸呸两口改口道,“我下辈子一定给你当牛做马,你说往东我绝不往西,你说跳河我绝不纵火......” 没等他胡言乱语嚎完,云星起一把拉住他手臂,“你先起来。” 街道上路人熙熙攘攘,几乎各个在看着他们两人笑,瞧得那时初入京城不久的云星起不禁双颊发烫。 你丢人算了,连带他一起在大街上丢人。 “你先答应帮我付钱。”王忧跪在地上仰头看他耍起无赖来。 两人一面对面,云星起一下瞧他怪眼熟的。 “你是不是......”几个零散记忆碎片在脑中闪回,“经常领命去王府弹琴?” 翎王是当朝唯一在朝为官的王爷,可以调动太常寺宫廷乐队去王府演奏。 记得他,完全是因他是乐队中最年少之人,与他年纪相仿。 瞧着和他差不多大,印象难免深刻些。 他一说,跪在地上的王忧凝神端详起他来,这位不是前不久翎王亲自带回来的那位小画师? 缘分啊,简直是执手相看泪眼,瞌睡来了送枕头,他紧紧握住身前人的双手站起。 “是的,是的,哥们,你是我的恩人啊!” 既然两人多少面熟,接下来的事好办不少。 云星起在他的指引下,进了酒楼痛痛快快付了钱,一个通宵喝得多,身上所有钱全给出去了。 瞧着倒空的钱袋,王忧一脸感激涕零地看着他,说他一定会还钱的。 他一下喝酒喝蒙了头,没想到直接通了个宵,眼下头昏脑胀,不知家里给他送饭的仆人有没有发现他人不在了。 要是发现了,他指定完蛋了。 因而云星起一付了钱,他来不及和其多说,急急忙忙走了。 说实话,云星起压根没想着他能还钱。 纯当结交个朋友,在京城数月,身边不是各路权贵,便是比他年长许多之人。 图画院有许多与他差不多大的人,但他们大多家境殷实,不愿与他多沟通。 或许是他背后靠山是翎王,所以他们才没有偷偷摸摸暗地里欺负他。 无数个午夜梦回,他思念起翠山,想师父师兄师姐。 实际也就想想,他自个说要出来闯荡的,怎能没闯荡出个名堂回去。 日子照旧一日一日过下去,重点是无聊。 直到过了几日,年轻琴师一瘸一拐拦住了走出图画院的他。 把一袋钱塞到了少年手中,他一双桃花眼笑得好似月牙,爽快道:“还你了,多出来的钱是利息。” 惊喜地接过,奇怪地上下打量起对面人走姿,“你怎么走路一瘸一拐的?” 一问起这个,王忧当即苦了脸,“别说了,我上次出去喝酒被我爹给抓住又打了一顿,起码一个月不能去喝酒了。” 云星起禁不住笑出了声,“那你今天怎么溜出来了?” 琴师上前亲密地揽住他的肩膀向外走去,“我求情求出来的呗,再说我欠了你钱,肯定是要还的。” 他顿了一下,“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三年前初识,而今念来恍若隔世。 他夜逃京城是临时起意,夜半三更,不好去找好友当面告别。 洋洋洒洒写了一封信,告知了王忧他要回翠山,以后不会再回京城,要是有空,可以来翠山找他玩,定会好好款待他。 临走前,走到一年前搬出家单独居住的王忧家院墙外,将信和一块石头捆在一起,扔了进去。 至于好友是否看见了,不是离京的他知晓的了。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在门外响起,打断了他的回忆。 别是燕南度吧...... 方才在河边一幕弄得他不好开门,不知该面对人说些什么。 这是他第一次遇上这种事,身边没人商量,只想一个劲地逃避。 幸好刚才进门来没点灯,不是不可以装屋内没人。 只是方才不小心在楼下碰上了杜楼主,燕南度一回来大抵也会遇上他,到时他回来的事不是一下暴露了。 “是我,小云兄弟。”不等他想明白,门外人出声了,是杜楼主。 杜凉秋当然不是没事找事上来找人,是人前脚进门,后脚他好友回来了,和他说了两人在河边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