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无争，中午一起吃饭吧。”
    “不行，我要和林悦去逛街。”林悦是习无争初中叁年最好的朋友，初叁那年林悦家买了新房子，中考报志愿时她选了离新家更近的一所高中。虽然不在一个学校了，但仍然经常联系时常约出来见面。
    时野悻悻地把手机按了免提，窝在沙发上：“要买什么？我给你买不行啊。”
    “不买什么，就随便逛逛。”
    时野挑眉：“又要逛文具店啊？”
    习无争穿衣打扮和日常用品都偏于简洁，唯独喜欢可爱花哨的文具，时野曾笑她一颗少女心全用在了这儿，他现在桌上那只顶上有个毛绒绒小猫脑袋的中性笔就是从她那儿拿来的。
    “不告诉你。”
    “习无争，你欺负我。”
    习无争笑着点头：“嗯。”
    就欺负了，怎么着吧。
    时野也笑，隔着电话他都能想象到对面女孩的表情：“不怎么着，等下给我欺负回来就行。”
    “林悦到了，先不跟你说了，等下给你打电话。”
    看到习无争，林悦小跑着走近，还没说话，先把一颗剥好的栗子塞进习无争嘴里：“我费尽巴力就剥了两个完整的，咱俩一人一个。”
    又到秋天，新鲜板栗刚上市的时节。把热乎乎的板栗肉咬开，满口粉糯香甜。
    习无争接过林悦手中的糖炒栗子，从纸袋里翻出剥壳器，抓了两颗板栗，用剥壳器带锯齿的那一面在栗子上压出一道痕迹，捏住两边一按，完整的板栗肉被剥离了出来。
    “啊给我给我。”林悦低头把习无争手心里的板栗衔进口中，一边嚼一边嘟嘟囔囔地说：“我刚才也用了这个东西，但还是剥不好啊。可能是我太没耐心了，一弄不开就想上牙咬，最后吃一嘴渣渣。刚才跟谁打电话呢？这么开心。”
    “没有。”习无争小声说。
    林悦挽住习无争的胳膊：“男的啊？别搭理他们，一个个没什么好玩意儿。”
    林悦暑假前接受了同校一个男生的追求，假期没结束就发现该男生同时还在和别的女孩聊骚。初恋未满两个月，就惨烈分手，现在正处于看到男的就觉得不顺眼的阶段。
    “他没再骚扰你吧？”习无争问。
    “他敢！我没把他那些破事四处宣扬下已经是给他脸了。还好不是一个班的，不然每天一进教室就觉得晦气。原本觉得就他长那样，扔人堆里都认不出来，应该能安分守己，没想到，呵，丑人多作怪。我真是瞎了眼了。”
    “跟你没关系，是他太坏了。”
    “没错！”
    两人沿着街道边聊边逛。试了几件衣服，看了几双鞋子，买了几根头绳，停在路边的小吃摊前等吃的时，林悦瞥到不远处的商场入口：“不会又碰到你那个同学吧？”
    “不会。”习无争抿了下唇：“哪能那么巧。”
    上次和林悦一起逛街，时野打开电话时，说自己也在附近，非要过来见一下，从卫生间出来，被眼尖的林悦看到，只好假装意外碰到简单介绍了下。
    “那人长得倒是还行，勉强配得上你。但感觉不是很好接近，也不知道人靠不靠谱。”林悦评价。
    被切成了均匀小块的豆腐在铁板上滋滋作响，散发着香气。习无争不想对好友撒谎，但又不知道该如何说明与解释自己和时野之间不正常的关系。
    所幸，林悦说完又转了话题：“对了，你们学校最近出了个事，你听说没有？”
    “什么事？”
    “有个女生怀孕了，然后孩子不小心直接掉出来了……”
    “啊？”习无争睁大眼睛。
    “好像说是上厕所的时候掉出来的，还是在教室里来着，具体的我也没搞清楚，反正说得特吓人……”
    “我没听说。”
    “这种事学校肯定会想方设法压下来的，我是听我妈说的，她估计是听我二姨讲的，我二姨不是在你们学校后勤上班吗？好像就这几天的事，昨天晚上我妈特意告诉我，然后旁敲侧击让我别早恋。”
    习无争愣了片刻才消化了这个令人震惊的新闻：“孩子都出来了，之前那么久都没发现吗？她自己不知道吗？”
    “估计不是正常生，可能早产，肚子还不是特别大，提前出来了吧。我觉得她肯定知道，都上高中了，再无知基本的生理知识也都学过，并且怀孕又不是女的一个人就能干，必须得……”林悦扬扬下巴：“跟男的那啥才能怀啊。她都那啥了还能不知道。可能是知道后自己吓坏了，也不敢跟人说，装着不知道，结果……也不知道那孩子是跟谁怀上的，那男的也是个垃圾，光知道爽不知道避孕吗？”
    习无争脸上一热，心里一阵后怕。
    林悦唏嘘：“太倒霉了……那啥的时候两个人爽，出了事，风险全是女的承担。也不知道这样对身体会不会有影响，就算身体没事以后还怎么上学啊？你说要是那男的也是你们学校的学生，学校应该也不用负什么责任吧。要是是跟老师……”
    习无争一怔，忽然想起几个月前她和时野从度假村回来的路上看到的画面。
    时野消息比她灵通，她得让他打听一下。
    没等她向时野确认，这条令人震惊的消息已经变得人尽皆知。
    女孩的母亲向学校讨要说法，未得到满意的答复，愤而把事情发到了网上。
    从女孩母亲面对镜头的含泪诉说和同学群里各种传言中，习无争大概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女孩是住校生，上体育课时突然肚子疼，请假回宿舍休息，因疼痛难忍她打电话叫来关系不错的室友，室友回到宿舍看到女孩跌坐在厕所的地上，下身全是血，惊吓之下找来了宿管老师和班主任，一起把女孩送进了医院。女孩因为大出血陷入昏迷，至今还未清醒。女孩的家人找到学校，学校声称对此毫不知情，出言安抚并提出承担部分医疗费用。女孩的家人想要从女儿手机中寻找线索，却发现那部手机被扔在马桶里泡了水，等他们拿到手时，存储内容已无法恢复。学校的解释是可能是女孩在厕所给室友打电话时手机不慎掉落，女孩家长认为学校有意偏袒让女孩怀孕的凶手，不得不利用舆论求个真相。
    “不会这么巧吧。”时野看着习无争：“我们当时都没看清楚那女生长什么样，只是看着年龄和我们差不多，连她是不是学生都不知道，就算是，也不一定就是我们学校的。”
    “可是那个男的确实是六班的班主任，出事的女生也是六班的。”习无争垂眸看着地面。
    那天是晚上，隔了一段距离，又是无意中看到，她确实已经不记得那个女生的模样。学校禁止讨论，消息压得很快，女生的家人许是担心女儿的名声和以后的生活，发到网上的动态里只出示了一张打了马赛克的生活照。她不知道她是谁，不清楚她的模样，对她的生活一无所知，所以也不确定自己的怀疑有几分可能为真。
    可是，万一呢？
    “如果一直找不出来那个男的是谁，事情最后会怎么结束？”习无争抬头问。
    时野想了想：“让女生怀孕几个月都不管不问，不管那男的是学生还是老师，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女生一直不醒或者醒了自己不说，那男的肯定不会主动出来认。学校这边为了撇清责任当然也不会介入。女生的家长不可能一直这么闹下去。等时间久了，这事的热度下去，应该最后就是学校赔些钱就算了。”
    所以，如果真是那个万一的可能，那个对学生下手的恶棍老师却有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的可能会全身而退。他轻而易举摧毁了一个年轻女孩的生活、健康甚至可能是生命，却不用承担任何责任，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习无争抿了抿唇：“我去找学校领导，我就说……”
    “你去说什么啊？我们什么证据都没有……”
    “我记得他的车牌号。我就说那天我看到他拉那个女生上了车。现在他们是没有怀疑的对象，有了这个线索和怀疑对象就可以去查，不可能一点证据找不到的。如果不是他，没有证据也不会冤枉……”
    “谁去查？”时野按住习无争的肩膀：“习无争，别说不一定是那个人，如果真是他，谁会去查？他自己肯定不会承认对吧。这么多天，有证据估计也早被他清除干净了。如果真是他，我甚至怀疑那个手机就是他趁乱扔到马桶里的。学校现在只想大事化小，如果真是学校的老师，他们是要承担责任的，所以他们就算知道是谁也只会想办法瞒住。那个女生的家长自己能怎么查？高二的学生，最小也满16岁了，不是强奸警察都不会介入，他们怎么查？”
    习无争抬头看着时野，心里那股热血因为他的的话语渐渐凉下去，她无奈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天真和对世事的无知。
    时野看着习无争清亮的眸子，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脏。
    他在时家是完全的边缘分子，和时承义十天半个月都说不上一句话，没想到却对自己亲爹趋利避害、凡事先把自己放在第一位的作风无师自通。
    “我知道了。”习无争眼睛一亮：“我可以去找那个女生的家长，向他们提供信息来逼学校调查。或者我去举报——匿名不会有人信是不是——那我实名举报……”
    “不行。”时野拉住习无争：“如果我们猜错了，根本不是他，你就是在提供假信息；如果确实是他，但你说出来了也没找到证据来证实，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你还怎么在学校待下去？”
    习无争眉头蹙得更紧。
    时野揉了下她的头发：“习无争，这事我们管不了。她同班同学都没人出来说话，我们两个完全的局外人……”
    “他们可能不知道，如果就是那个班主任，他肯定会特意防着自己班的学生。”
    “那也不该是你的责任，你不用揽在自己头上。就算这事不了了之了，也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可是……”习无争嗫嚅良久，慢慢垂下脑袋，整个人笼满迷惘与不安。
    时野低头亲她一下，又亲一下，终于用力抱住她：“习无争，你是不是傻？”
    习无争瘪了瘪嘴，却又无力反驳。
    时野长长吐出口气：“行，你别管了，我去说，我去找学校和那个女生的家长，我来想办法。”
    习无争怔愣了几秒，反应过来：“不行！”
    “怎么不行？我跟那个女生和那狗东西都不是一届的，没有任何交集，比你看起来立场更客观；我已经高叁了，就算咱冤枉了他，我在这学校也待不了多久了。”
    他是男生，更不易触发那些心思不正的人编排的肮脏流言；他虽然在时家说不上话，但外面的人对他的姓氏总是有所忌惮；如果他真惹上了麻烦，时承义为了自己的面子也不会完全不管他。
    又劝了一会儿，习无争总算勉强接受了他的提议。
    “我刚才在想，现在的舆论热度还是不够。”习无争说：“如果告诉学校和女生家长的同时，让女生怀孕的就是她的班主任的消息能有更多的关注和讨论，甚至上了热搜，学校就没办法一直装没事，可能就必须调查回应了。”习无争说。
    “和我想一块去了。”时野弹了下她的额头：“我认识一个搞网络的，还挺厉害的，我找他帮忙，多花点钱推一下。”
    习无争点点头，但仍是满脸紧张。
    时野稍稍弯腰抱了抱她：“行了，快把车牌号告诉我。心眼还不少，是不是那天晚上回去特意写下来了？赶紧把这事办了，成不成的至少别再让你天天皱着眉头这么难受了。”